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浸泡過的床單很好洗,隨著邵雲上搓揉的動作,不一會兒,那抹褐色就變成一點污水消失在洗臉池的出水口。
裴應許看著邵雲上將洗好的床單撈出來,擰乾,這才和他換下的髒衣服一起,丟進髒衣籃里。
裴應許在這時握住邵雲上的手。
「還疼嗎?」
邵雲上頭低得很厲害,很輕了搖了搖。
「今天我要回寧園一趟,晚上回家吃晚飯。」
「嗯,我跟紅姨說一聲,煮你的飯。」
「還有,」他低下頭,親了下她的頭頂,「晚上你搬過來我這邊。」
邵雲上抬起頭,愣愣地看著她。
她的眼睛很大,瞳仁很黑,平時不怎麼愛笑,其實她笑時,眼下會有兩道小小的臥蠶,十分漂亮。
「我們是夫妻。」裴應許說。
這是她剛才說過的話。
邵雲上看了他一會兒,很輕的點了點頭。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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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邵雲上也有事要做。
幾個月前她以前的導師幫她介紹了一下病人,或者說顧客也行。邵雲上自認為才疏學淺,不敢接,無奈導師一再堅持,她只好勉為其難。
對方姓張,家大業大,脾氣也大。八十歲的人了,身體還算硬朗,中氣也足,罵起人來幾分鐘都不帶喘的。
約的是上午十點,近九點時,對方的司機過來接她。
邵雲上不喜歡坐車,只是這裡離地鐵口有點遠,如果走過去,會出一身的汗。她怕汗味太大,惹張老先生反感,只好接受了對方來回接送的好意。
今天這一次,並不是約定的時間。
之前約好的,是半個月一次,只是前天張老先生的兒子打電話給邵雲上,說張老又情緒不穩定,在家裡亂砸東西亂罵人,希望邵雲上能抽出一點時間,看看張老。
邵雲上到了地方,見了張老,發現他並沒有她想像的那麼暴躁,見到她時,張老張顯文甚至還衝他笑了笑。
第一次見面時,張顯文可不是這樣的。
當時的他,把嫌棄直接寫在臉上。
當時張顯文就警告邵雲上,要他千萬別像她前面那幾個人一樣,用「自認為精明實則愚蠢無比的腦子,試圖窺探他的內心。」
導師同邵雲上說過,張顯文今年開年時失去了一生的摯友,然後性情大變,體檢確認身體沒問題,也不是老年痴呆的前兆,張家的人不得已,先後給他請了好幾位心理諮詢師,還都是業內大拿,結果只見過一面,就被張老全部轟走。
有鑑於此,第一次見面時,邵雲上乾脆閉緊嘴巴,一言不發,任由張顯文大開地圖炮,把所有人都歸為「愚蠢的人」,「所有刁民都試圖害朕」,又聽了整整一個鐘關於他和那位摯友堪比伯牙子期的高山流水之往事,在她已經做好了被轟走的心理準備時,張顯文意外的對她十分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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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一個張顯文看誰都不順眼的日子,尤其對是一直聯繫邵雲上的那位張先生。
邵雲上安靜地聽他控訴完張先生三大罪狀,終於開始喝水的空當,平靜地插了一句話。
「我記得張老您說過,大公子小時候頑皮,爬樹,還從樹上摔下來。」
張顯文端著茶杯,想了想,點頭。
「這小子,別看現在人人誇他成熟穩重,其實小時候就數他最皮。膽子也大,什麼都敢幹,那次摔下來,把腿都摔斷了,被我好一頓罵。」
邵雲上微微笑:「要我說,也怨不著大公子,我記得您小時候就是這麼大膽的對吧,和聞老一起去掏鳥窩。」
聞老就是張顯文的摯友。
「那可不。」說到聞老,張顯文明顯來了精神,「我們小時候,那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麼不敢做。掏鳥窩算什麼,我們以前跟人比誰膽子大,跑到人家墳頭上過夜,那天那風颳的啊,就跟陰風似的,所有人都沒堅持住,就我跟他倆,硬是呆了一整晚。後面大家都服我們倆了。」
打開了話匣子,就一發不可收拾,整整講了半個多鍾,張顯文忽然耷拉著眼皮,重重的嘆了口氣。
「可是現在,這些事,只有我還記著了。有什麼意思啊?一點意思都沒有。」
邵雲上端正地坐在沙發上,面帶著微笑。
「我小時候頑皮,也爬過樹,也從樹上掉下來,是鄰居家哥哥接住了我,還把他的手臂弄傷了。」
第一次,她在張顯文面前提自己的私事。
張顯文明顯還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中,沒搭理她。
邵雲上:「他現在,也過世了。」
張顯文終於抬頭,看向邵雲上。
「有些記憶,特別珍貴,需要有人記著。過世的人已經過世,是沒辦法改變的,那麼,還健在的人,或許就是上天特地安排來記著這些事的。這就是我們活著的意義。」
張顯文沉默下來。
邵雲上:「我是這樣認為的,您認同嗎?」
張顯文還是沉默。
十一點,邵雲上離開。
張顯文看了眼她的手,忽然問:「邵小姐結婚了?」
邵雲上點頭。
「漂亮的女孩子總是很快被人追走了。我本來還想請你吃飯呢。」
張顯文負手而立,看似遺憾,表情卻很高傲。
邵雲上不由失笑:「即使結過婚,我也可以請您吃飯。我倒是會做幾種點心和小菜,下次我帶給您嘗嘗,您給指導指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