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尉遲佑耆盯著那顆紅痣,雙手顫抖起來,他不知道此時此刻自己是甚麼心情,無論是容貌,還是傷疤,亦或者是這顆紅痣,都和宇文邕吻合重疊。
眼前的人……
眼前的傻兒僕役……
正是周主宇文邕!
而此時此刻的宇文邕,從深潭跌落,竟然變成了一個傻子痴兒,還淪落到拿著掃帚掃地的地步。
宇文邕好像失憶了一樣,也不識得尉遲佑耆,只是對著他嘿嘿傻笑,一臉探究。
尉遲佑耆腦海中有太多的疑問,不是說周主宇文邕已經在亂兵之中駕崩了麼?為何宇文邕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還變成了這副模樣?
尉遲佑耆試探的說:「這僕役是甚麼人,臉上為何有如此多的傷疤?」
第一個僕役不敢欺瞞,立刻回話說:「回尉遲將軍,這僕役是個傻兒,前些日子撿回來的,因著咱們潼關軍為了迎接鎮軍將軍,軍中的僕役人手不足,所以便讓他沖了人手,至於這傻兒的臉……撿來之時便奄奄一息的,恐怕是遭了馬賊也說不定,因著他臉色面目可憎,所以白日裡都不叫他出來打掃,只是晚間才讓他出來充充人手。」
撿來的,不知是誰……
一條條,一件件都和宇文邕極其的吻合。
尉遲佑耆心底里有一個蠢蠢欲動的猜測,不,已經不是猜測,而是篤定,眼前這個人,就是周主宇文邕!
尉遲佑耆見到宇文邕,心底里仿佛滾油一樣翻騰著,但很快又有些透心涼,如今北面天下的局面已經穩定,無論是黃河以東還是黃河以西,全都盡在鎮軍將軍楊兼的掌握之中,將領歸順,百姓愛戴,可以說宇文邕的駕崩乃是順應天意,如果宇文邕突然活了過來。
不管周主宇文邕是痴傻了,還是殘廢了,天下的局面必然又會混亂起來,無論宇文邕想還是不想,都會有很多人用他的身份做文章。
到那時候……
尉遲佑耆突然握緊了雙手,他有些不敢想像。
「將……將軍?」
僕役還跪在地上,眼看著尉遲佑耆神情變化莫測,心底里沒地兒,鼓足勇氣,終於開口詢問。
尉遲佑耆猛地回過神來,又看了兩眼那個傻兒僕役,這才說:「沒事了,你們……退下罷。」
「是。」僕役如蒙大赦,趕緊拉著傻兒僕役離開,離開的時候還在低聲說:「都是你,差點衝撞了尉遲將軍,差點被你害死了!還不快走……」
尉遲佑耆站在原地,那兩個僕役漸行漸遠,很快不見了蹤影,應該是回到僕役的營帳去了,四下里只剩尉遲佑耆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昏暗的月色之中。
尉遲佑耆把目光收回來,落在地上的杏仁之上,慢慢蹲下去,單膝跪地,將斑駁的小杏仁撿起來,仔細的在掌心中擦乾淨,低聲說:「我該……如何……」
楊兼抱著人體工學抱枕小包子楊廣歇息了,睡得正香,感覺有人在外面走動,聲音還挺大,腳步聲「踏踏……踏、踏踏……」斷斷續續,把楊兼都給吵醒了,更別說是一向睡得很淺的小包子楊廣。
楊廣蹙了蹙小眉頭,冷聲說:「誰在外面?」
那徘徊的跫音突然頓住了,好像驚弓之鳥,立刻散開,便聽不到聲音了……
尉遲佑耆心中猶豫,他到底應不應該告訴楊兼這個秘密——人主宇文邕還活著!
宇文邕還活著,陰差陽錯的就在軍營之中。
如果告訴了楊兼,尉遲佑耆也想不清楚,楊兼會怎麼做。如今北面的天下局面穩定,根本不需要宇文邕的出現,現在的宇文邕就是一個多餘的人,一旦告訴楊兼,說不定宇文邕便會被處理掉。
但是……尉遲佑耆攥了攥掌心,但是宇文邕已經變成了一個傻兒,完全不可能給任何人造成威脅,如果讓人知道宇文邕還活著,豈不是害他白白丟掉了性命?
尉遲佑耆向來不是個拖泥帶水之人,但是這一次他猶豫了,眼看著兩個僕役離開之後,他便慢慢的踱步,回過神之時抬頭一看,自己竟然站在楊兼的營帳門口。
難道自己想要把這件事情告訴楊兼……
對,應該告訴世子,如果不告訴世子,萬一被有心之人發現了宇文邕,不管宇文邕願不願意,說不定都會遭到脅迫,到那時候不只是壞了楊兼的事兒,天下都可能陷入混亂之中,尉遲佑耆便成了罪人!
然……
尉遲佑耆又開始左右搖擺,他真的不忍心看到宇文邕赴死,本以為宇文邕孤已經駕崩,漸漸接受了這個事實,如今讓他接受第二次……宇文邕還是第一個對尉遲佑耆有知遇之恩的人,尉遲佑耆實在做不到。
「到底……到底該怎麼辦……」
「我到底該如何……」
尉遲佑耆跫音踉蹌又逡巡,在楊兼的營帳外面踱步了好幾圈,兀自沉浸在自己的矛盾之中,就在此時,突聽營帳裡面傳來小世子的嗓音,尉遲佑耆一陣心悸,下意識便跑開,躲藏了起來。
尉遲佑耆大步衝進了自己的營帳,這才狠狠鬆了一口氣,吐息仍然急促紊亂,尉遲佑耆的心竅跳得飛快,一顆心臟幾乎脫出腔子。
不該逃跑的,就一口氣把話說清楚,尉遲佑耆這麼想著,神情凌冽起來,突然又衝出營帳。
然而整個人真正出了營帳,才發現自己的腿太過沉重,冬日的夜風寒冷刺骨,好像把他的雙腿凍冰了一樣,一步也走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