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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枕月已經三十一歲了,比她大整整三歲,在周家那個擁有許多森嚴祖訓的家庭中,輩分年齡意識異常明確,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叫一個比自己小的女孩子「姐姐」。於是,穆雪衣只能趁每次她喝醉時哄她這樣叫。
穆雪衣盯著周枕月染著紅暈的頰邊,心底一片柔軟,又像以前那樣故意哄她:「阿月,叫姐姐。」
周枕月的眼睛緩緩轉過來,視線聚焦在了穆雪衣臉上。
穆雪衣又柔聲引導了一遍:「叫姐姐。」
周枕月只是看著她,一言不發。
穆雪衣抬起另一隻沒握她的手,輕輕地摸了摸她的眉毛,說:
「今天怎麼不乖了?以前你都叫的。」
周枕月還是沒說話。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移開了目光。
外面的門傳來一陣響動,應該是小艾回來了。
穆雪衣鬆開周枕月的手站起來,留戀地看了幾眼她安靜的臉,走出房門去見小艾。
小艾放了兩個塑膠袋在茶几上,一拆開就有騰騰熱氣冒出,是一些很精緻的廣式茶點。
穆雪衣在沙發邊坐下,隨口說:「下次叫阿月少喝點,總是喝這麼醉,容易落下病根的。」
小艾忍不住笑了:「二小姐說什麼呢?周總沒醉啊。」
筷子僵在了半空。
穆雪衣的表情凝固在了臉上,她磕巴著問:「你、你說什麼?」
小艾:「二小姐不知道嗎?周總從來都不會讓自己喝醉的。」
穆雪衣:「你……你說……什麼?」
小艾看她不願意相信的樣子,只得解釋道:「我從周總剛剛接手周氏就跟著她了,這麼多年,這麼多酒局,不會有錯的。周總說,生意場上喝醉了會誤事,所以她每次都控制得很好,從來沒有真的喝醉過。剛剛送她回來的路上,她還和我交代了明天的行程呢。」
穆雪衣想到剛剛自己的所作所為,臉色猛然漲紅。
可緊接著,潛意識裡涌動的喜悅瞬時蓋過了尷尬。
她忽然意識到,周枕月沒醉,意思就是說……她剛剛默許了自己去握她的手?
然而還沒高興多久,腦子裡又嗡的一聲。她又意識到了更多的東西。
周枕月從來都沒有醉過,那以前叫的那麼多次「姐姐」……
原來過去的那些年,她自以為是的「得逞」,都是周枕月不動聲色的遷就。
穆雪衣看向臥室緊閉的門,渾身不由自主地繃緊,脆弱的一次性筷子在手中幾乎要被捏斷。
小艾走時安排了一下穆雪衣的住處,這個套件有兩間臥室,穆雪衣剛好住進那個空閒的次臥。
她們說話的聲音很低,但顯然,一扇單薄的臥室門並不能隔住多少。
周枕月半瞌著眼,等外面安靜下來。
兩三個小時後,她估摸差不多穆雪衣已經去睡了,攥緊剛剛被她握過的那隻手。撐著床,緩緩坐起來,想去客廳倒一杯水。
黑暗中,她摸索著走到茶几邊,在桌上一點一點找水壺的位置。
忽然,有一隻冰涼的手捉住了她的手指。緊接著,一個裝著溫水的玻璃壺塞進了她手中。
周枕月維持著半彎腰的姿勢,一時僵住。
「阿月,」穆雪衣的聲音從黑暗中傳來,「杯子也在你手邊。」
她頓了頓,輕聲說:「我知道你喝酒會半夜口渴,你的臥室里又沒放水壺,所以……」她的語調裡帶著怕惹怒對方的小心謹慎,「我……想過給你倒好,可是倒出來很快就會涼。」
周枕月握住水壺的手在輕輕顫抖。但眨眼間,她便控制住了自己的失常。
她拿起水杯倒了一點水,只淡淡地吐出三個字:「還不睡。」
穆雪衣:「睡不著。」
沉默了一陣子,她又說:「在想事。」
周枕月沒有追問,似乎不怎麼感興趣。
穆雪衣深深吸一口氣,用所有的勇氣支撐自己把心底最深的話說了出來:「有時候我覺得你已經不喜歡我了,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從來都沒有放棄過我。」
她抬起眼,穿過黑暗盯著周枕月的臉,聲音極輕:
「阿月,我們到底還有沒有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夜色一時陷入靜謐。
周枕月抿了一小口水,放下水杯,杯底和茶几碰出了清脆的響動。
她開口時,嗓音里是一如既往的理智:「穆雪衣,不是嘴巴上說一句重新開始,那些過往就可以全部被忽視了。你拿著那份文件不告而別的時候,有想過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可能嗎?」
穆雪衣強忍著鼻腔的酸澀,喉嚨在哽咽:「你……還是不願意原諒我嗎?」
周枕月憑著直覺在黑暗中盯住穆雪衣,冷聲道:
「你曾經是我除了爺爺之外,唯一相信的人。拜你所賜,我現在連小艾都不敢完全信任,不管是辦公室還是家裡,所有抽屜通通都加上了一把鎖。每一次收拾文件,每一次拉開抽屜,我都能想起你當年的所作所為,日復一日,整整三年。三年,我連睡覺都在想著會不會又有人背叛我。穆雪衣,你問問你自己,真的能問心無愧地和我談『原諒』兩個字嗎?」
穆雪衣良久都沒回答,時間凝固了一陣子,她沙啞的聲音才響起:
「……對不起,是我奢求太多了。」
周枕月閉了閉眼,埋藏在陳年的往事仿佛又在眼前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