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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穆國丞也不是什麼傻子,自然不可能心甘情願地吃這個悶虧。朱虹把小雪衣扔到穆家門口,他就叫司機再把小雪衣扔回朱虹租的破房子,隔三五天就要上演一次這樣的戲碼。
於是,幼年的穆雪衣一直充當著一個被父母踢來踢去的皮球。她的母親腦子裡只想著怎麼利用她撈錢,她的父親打心眼裡排斥她,她就像個會髒手的垃圾,誰也不願意收留。
後來穆國丞受到了一些來自於朱虹的威脅,才不情不願地把穆雪衣收留進了穆家。
穆雪衣在穆家的日子當然不算好,父親對她沒有愛,姐姐把她看作外來的插足者,就連穆家的僕人也從來沒有把她當一個真正的二小姐對待。她看起來住著最豪華的房子,吃著和父親姐姐一樣精緻的食物,但她本人,其實一無所有。
沒有除了食物和衣服之外的任何零花錢,沒有姐姐那樣從不缺席的生日禮物。
沒有父愛。
沒有母愛。
或許對於這樣的穆雪衣來說,依附著穆家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
周枕月其實能理解穆雪衣三年前做的決定。畢竟在她二十多年的生命中,穆家都是她唯一可以握住的救命稻草。
她只是很難過,自己拼了命地去彌補穆雪衣缺失的所有關懷與庇護,可穆雪衣自始至終都不肯把自己的脆弱與苦衷講給她聽。
她難過的是,穆雪衣一直把她當一個外人。
郭紅霞突然開口,打斷了周枕月的思緒:
「雨小了好多,也不打雷了,你們著急走的話可以下午走,不著急再住兩天也行。」
周枕月想了想,說:「我公司那邊還有事,下午就走。」
郭紅霞:「行。村口那輛車是你的吧?要不先跟我去看看車子?要是泡出什麼問題,我趕緊叫隔壁阿大幫你修,免得耽誤你走。」
周枕月:「也好,謝謝您。」
郭紅霞帶著周枕月下樓,周枕月走下五個台階時瞥了眼床的方向。
穆雪衣正彎著腰趴在床沿上逗那兩隻小鴨子。
來到村口,這裡的積水已經很淺了。
周枕月試了試車子,一切都沒問題。郭紅霞便帶著她往回走。
路經農作的田地時,郭紅霞忍不住嘆著氣自言自語:「唉,這雨……玉米地全泡爛了,今年冬天……難辦吶……」
周枕月問:「您家裡就靠這片玉米地過活麼?」
郭紅霞搓了搓黢黑的手指,難為情地笑:「前兩年團團她爸還在的時候還接點木匠活,她爸沒了以後我就種點玉米,咱也沒啥文化,普通話也不會說,沒辦法。」
周枕月想到郭紅霞家裡那些簡陋至極的家具與擺設,皺了皺眉。
郭紅霞又說:「沒啥的,姑娘。去年收成也不好,現在人家都有大棚了,菜都不值錢了。我多幫人洗幾件衣服,咋都不會餓肚子。」
周枕月撐著傘沉默地走著,目光微斜,看著郭紅霞那雙粗糙皸裂的手,滿是創口和凍瘡。
過了一會兒,她說:「我分公司缺一個保潔,回頭介紹你過去。」
沒等郭紅霞說話,她繼續說:「公司給分配公寓,你可以帶你女兒一起去。工資一個月三千,不是很多,但包吃住,冬天也有暖氣,你不用洗衣服。」
郭紅霞愣住了,反應過來後連連說謝謝,眼眶都紅了。
「姑娘,我真不知道咋謝你,謝謝,真的謝謝……」她看上去很想要握住周枕月的手,但她多少感覺到不合適,於是黑糙的手只是顫抖地舉著。
周枕月說了不用謝,但郭紅霞還是一個勁想報答她。
郭紅霞說,要是玉米地沒被淹還能給周枕月帶點玉米回去,現在家裡什麼都沒有,她覺得非常抱歉。看得出來她真的很想給出去一點東西來表達感激。
周枕月:「我真的不缺什麼。」她忽又一頓,「不過,如果您一定要送……」
郭紅霞搓著手看她。
下午吃過飯,周枕月開始收拾東西。穆雪衣坐在一邊默默地看著她,因為不知道周枕月會不會帶她一起,所以也不敢做什麼。
周枕月穿上大衣,彎腰去拿穆雪衣身邊的充電器時輕聲說:「別等我收拾完了再讓我等你。」
穆雪衣眼睛亮了起來:「要帶我嗎?」
「……」周枕月沒有看她,只是低頭整理,「先帶你回分公司那邊,過幾天和我一起回岸陽。」
穆雪衣忙答應下來,找鞋子來穿。
她的腳被凍傷了,腫得很厲害。穿鞋碰到那裡的皮膚時,忍不住「嘶」了一聲。
雨雖然沒在下了,但村里仍然有沒及小腿的積水。
走到門口台階,穆雪衣拎起衣擺,看著外面的積水做了一下心理準備,腳趾下意識蜷縮起來。
周枕月先一步踩進積水裡,轉身把郭紅霞給的一些干饃饃塞到穆雪衣手中。在穆雪衣愣住時,背過去彎下腰。
「上來。」
穆雪衣反應過來周枕月這是想要背她,忙說:「阿月,其實我不用……」
周枕月沒有打斷她,只是回過一點頭,等她把話說完。
穆雪衣卻不往下說了,她克制住自己習慣性不願麻煩別人的本能,不再說推諉客套的話,輕輕地爬上周枕月的背。
天色漸晚,烏雲也還沒散去,路都看不清。
穆雪衣趴在周枕月的肩頭,手裡拿著閃光燈常亮的手機幫她照明。兩個人都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