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亂步頓時沒聲了,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讓人寫書嗎?我以前在貧民窟過日子的時候,和我寫下來的故事,我才發現原來我在這個世界是有一席之地的。父母並不是我活下來的唯一的見證,我的文字證明我活過,並且我這樣堅強地走下去了。我相信寫書是可以救人心的,在找不到意義的時候,文字告訴我「我還活,我還在呼吸,我還在思考,我還能感受」。」
「我很堅強的。」
亂步重複了兩遍之後,頭靠在五條悟的後頸上,像是累了一樣就沒有說話了。
五條悟垂下眼帘,想說他到底堅不堅強,很難說。但是現在五條悟只覺得他不過是在逞強。結果亂步的話又細細悠悠地飄了上來,就像是騰升的水霧。
「老實說,我有時候覺得你很討厭,偶爾也挺怕你的。我跑出五金店的時候,還想過要不要直接走了。」
畢竟有那個【亂步】在,鐵定會知道自己借刀殺人。就算抓不住證據,大家也會覺得自己是壞人了,不會對自己好了。與其等被拋棄,還不如先把他們拋棄了。可是他受傷了,身體到處好疼。一個人待就覺得自己更難過了。
「但是我覺得你會過來。然後你真的過來的時候,我挺高興的。我還知道你會照顧我,我就更開心了。」
五條悟腳步無意識地一頓,心道這個短腿貓平時囂張又什麼滿不在乎,這個時候一定要那麼可憐巴巴的嗎?這個樣子怎麼槓他?他一定是深諳撒嬌示弱的門道,才做得那麼爐火純青。
五條悟望向長街盡頭,黑色的長風帶行道樹樹葉沙沙作響,葉面上有金色的光時不時躍動。這只是一個對很多人來說稀疏平常的夜晚,但是從今天晚上之後,一切就會重歸原位嗎?【亂步】說不要見亂步了。為什麼呢?是他會給他們帶來不幸,還是他們會給他帶來不幸嗎?
五條悟感覺到亂步靠在自己的背上的額頭越來越燙了,開始意識到剛才這傢伙一直在說胡話嗎?當意識到亂步開始發高燒,五條悟也沒有心思一步步走,直接從原地縱身而起,踏平房屋頂前行,長風頓時呼呼直灌入耳。
在風聲間隙裡面,亂步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五條悟正打算要趕他好好睡,卻在整個句子結束後再也說不出其他的話。
「悟……比起其他人來說啊,我可能更喜歡你。我其實一點不會討厭你。…我最近真的太難受了…難受死了…可一看到你,我就又開心了……我是不是很怪?…」
「……」
五條悟背亂步的手緊了緊。
第八十九章 一切都會恢復如初
人有時候會非常清楚自己就是在做夢。
五條悟此刻就很清楚自己在做夢。
他穿著一身白底格子紋的和服跪坐在陽光充足的廊道上, 木板選的是松木,上面有著交錯的紋理,陽光鋪陳下, 有一片片耀眼的金光。
他小時候算是沉默的類型。
因為天生能力特殊,所以他被「珍惜」得不讓自己浪費一點點時間和天賦, 需要天天跟著長輩學習。於是, 五條悟和長輩相處的時間要遠長於與同齡人。但他們沒有什麼可以聊得來的對話, 無非是「術式掌握了嗎」「不要懈怠」「你真的是天才」諸如此類單方面的輸出。
然而,五條悟從小也知道自己不期盼別人的誇讚。
他是個頭腦相當清醒,不會人云亦云的孩子。像是這種有獨立判斷, 目光透徹的孩子, 就自然而然地被人稱為「聰明到不需要教什麼了」。
只有五條悟倒是很清楚,自己並不是所有事情都清楚, 比如說他完全不懂得什麼是善惡的判斷,沒有人教他。
大部分人只會跟他說,你跟著我就好了。
可是, 這些人成了自己的手下敗將後,五條悟又需要聽他們什麼?為什麼自己要聽弱者的指揮?
於是, 五條悟「叛逆」了, 又或者說,像是其他人說的那樣,五條悟其實就是個「天生反骨」的人。五條悟也不知道自己真的是天生反骨,還是為了驗證他們的話而成為一個不服教管的人,還是就只是那些人口頭上撕扯這一些廢話,希望用外界輿論壓力和痛心疾首的表情來讓自己「改邪歸正」。
五條悟從不去糾正別人。
因為懶, 又因為做這種事很煩人。
再來, 他自己清楚, 他只想要做自己想要做的。
無論未來會不會成為別人口中叛逆的禍害,五條悟到底是名門子弟,有些禮儀規範還是會刻在小時候的身板里的。比如說他現在就跪坐得規範,如同隨時都會有人來檢查一樣。
但五條悟知道自己只是在休息。
他目視前方,卻能感知到的是牆外的世界。他有段日子會覺得外面的世界是無聊的,不用走出去,他就能知道外面是什麼情況。外界的東西對他來說是沒有吸引力的。
就在這個時候,有一隻貓竄跳到了庭院的樹上。它很小,就像一團軟乎乎的毛球,而它的尾巴在葉子裡面搖來搖去。確定周圍沒有動靜後,那隻貓就安靜地躺在樹上,連尾巴也開始鬆弛了,一點點垂了下來。
(不知道它會不會看到?)
五條悟心裡這麼想。
不知道是貓天生就招人稀罕的屬性,還是孩子天生擁有的占有欲,這一隻沒有掛名的貓在庭院裡落戶之後,五條悟覺得自己看到它了,那隻貓就是屬於自己的了。可是他只要一動,那隻貓就像有感應一樣,立刻跑走,接下來一整天都不回來,除非到了第二天。五條悟就只能等到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