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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溪紅著眼眶,「小舅舅,娘親已經不在了,你放她入土為安才是真的對她好。」
「她沒死!」百里徹癲狂一樣地厲聲否決,「她也不能死……她……她怎麼可以死……」聲音漸漸低下,竟是哽咽了起來。
景嵐沉聲道:「舅舅,放她入土為安吧。」
百里徹猛烈搖頭,「你們都不懂!都不懂!我還等著姐姐的原諒,等著她再次摸著我的腦袋,溫柔地喊我一聲,阿徹。」他一邊說著,一邊眼淚涌了出來,「我要她活過來,親口告訴我,她不怪我了……」
「怪你佯裝殷郎,與娘鴻雁傳書多年麼?」柳溪毫不留情地涼聲質問。
「我……我只是不想姐姐傷心……我只想……只想姐姐嫁給她喜歡的人……我不是故意欺騙姐姐的……」百里徹抱住腦袋,往事種種浮現腦海,他知道自己做錯了,可那些事他還來不及彌補,姐姐就走了,「殷致遠答應姐姐的,他說他去驪都參加完秋闈就回來,他說他可以金榜高中,他就帶著他的聘禮來百里山莊求娶姐姐……」
柳溪與景嵐靜靜聽著,不敢出聲打斷百里徹的回憶。
百里山莊的老莊主與夫人走得早,所以百里清一直是莊中的管事,她一直等著弟弟百里徹早點長大,然後早點接管百里山莊。
那年春末,下過一陣春雨後,山中春色濛濛,百里清便帶著弟弟百里徹打馬入山行獵。追逐獵物的過程中,百里清在路上救下了一個昏倒在山道邊的青衣秀才,兩人便將這秀才救回了莊中。
秀才醒來時,他怔怔地看著眼前俏麗溫慧的女子,「是……是姑娘救的我麼?」
「舉手之勞,不必言謝。」百里清身子微微探前,看了一眼秀才的臉色,「你放心在莊中住著,身子養好了再上路,若有難處,只管對陳叔說。他是莊中的管家,我已經交代過了,他會幫你的。」輕輕一笑,交代妥當後,百里清負手身後,轉身便走。
「姑娘……我叫殷致遠。」秀才換洗之後,面目清秀,面容白皙,比那些練武的蠻漢子乾淨太多。
百里清忍笑,「你不必告訴我的。」
「我……我……」秀才怔愣在原處,臉色陣紅陣白,忽然有些羞赧。
百里清的笑容更濃了幾分,「不過你既然告訴我了,那我記下了,殷致遠。」她莞爾點頭,終是走遠。
秀才遠遠看著她的背影,啞然失笑。
從那一刻起,她不知什麼變了,殷致遠也不知什麼變了,可兩人都知道,只要視線之中有她或他,便能心情愉悅。
姐姐的變化她當局者迷,可旁觀者百里徹卻清清楚楚。
他早早地派人打聽了殷致遠的出身,不過是個小村窮酸秀才,在鄉里還算有些名氣,至少提起他來,鄉中父老還是會誇讚一句,這少年溫文爾雅,讀書刻苦,他年定能金榜高中,做個好父母官。
百里徹想,殷致遠這樣尋常的少年,本來是配不上他姐姐的。可是,姐姐喜歡他,他這人也算斯文可親。姐姐把他招入百里山莊當上門女婿,也不算辱沒了他,這樣姐姐就能留在百里山莊,幫襯著自己一起打理山莊。
想到這裡,百里徹忽然覺得殷致遠還不錯。愛屋及烏,姐姐喜歡的人,他自然也會喜歡。
後來,秋闈將近。殷致遠不得不啟程去驪都赴考,離開以後,一直與百里清是鴻雁傳書。可秋闈之後,殷致遠突然失了蹤,百里山莊出動了不少人去驪都找尋,結果沒有誰找到一絲殷致遠的蹤跡。
那年秋闈,殷致遠得了榜眼,這是百里清最後知道的殷致遠之事。
「姐姐不會看錯人,殷致遠能考中榜眼,他確實是個不錯的人。」多年後的今天,百里徹在姐姐棺材邊上,絮絮說著,「可他怎麼就不見了呢?!姐姐發瘋一樣的找他,託了江湖上的許多人去找他……可都是大海撈針,一無所獲。」
「我捨不得姐姐人前強作堅強,人後難過啞泣,於是悄悄偷了不少殷致遠的手書出來,努力研習筆法。」百里徹提及此事,滿心羞愧,「我裝作殷致遠,繼續與姐姐鴻雁傳書,我不知道姐姐是從何時猜出的是我……後來,西山柳氏來人提親,她一直態度不明,我害怕她倉促決定自己的婚事,便假借殷致遠的口吻給她寫了一封書信,她來了回信直接戳破了我的面具,她竟知道一直書信往來的是我……」
第二日,百里清答應了柳擎的提親,甚至直接定下了婚期,急急地把自己嫁了過去。
百里徹又羞又愧,不敢再面對姐姐,甚至百里清出嫁之後,歸寧也沒有回來。
「姐姐一定很恨我……她不會原諒我了……嗚……不會原諒我了……」百里徹蒼白的頭髮垂落臉側,仿佛一瞬蒼老了數十歲,他難過地低喚百里清,「姐姐……活過來……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我都受著……別讓我內疚一輩子……好不好?」
柳溪吸了吸鼻子,母親與小舅舅的往事雖然讓人唏噓,可事已至此,她向來不是活在過去的人,殷致遠到底去了哪裡,她會幫母親查出來,可母親確確實實是死了,她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被人當殭屍餵養。
「阿嵐……」柳溪聲音低啞,幾如蚊鳴,只能景嵐聽清,「看見娘親上面那盞琉璃燈了麼?」
景嵐點頭,已知柳溪想做什麼,她低聲回答,「我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