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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她曾想肯定是活不成了。
她覺得愧疚,義父的恩情未還,如今又添了一匹馬兒的無辜性命,就算死了,也會惶惶不安,永無休止。
大漠入夜之後,狼群出沒,寒風中夾雜著聲聲狼嘯,每一聲都像在催她的命。尉遲酒從未想過,她頭一次害怕,竟是因為她快要死了。
死的……還有點窩囊。
也不知是她哭了,還是因為倦了,當視線中的月光變得模糊,她連抬手擦拭的力氣都沒有了。
踩踏砂礫的窸窣聲漸行漸近,尉遲酒想逃,卻根本起不了身。
直到——
月光下出現了一個銀紋面具,她視線模糊,辨不清面具上的花紋是什麼。可是,她知道那不是野狼,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救……救……我……」
那人的瞳光竟是幽綠色的,此時忽然幽光大盛,她只瞧了一眼,身子便不再聽她使喚。
耳畔,那戴面具的女子幽聲自語:「尉遲酒……命格……」
將星。
大梁從未有過女將軍,她這樣的野丫頭,怎會是將星呢?尉遲酒冷嗤,雙腿卻踉蹌地緩緩往前走著。
月光將她的影子拉著頎長,她從一個沙丘走下,又爬上另一個沙丘,當視線之中看見了關城熟悉的燈火,她忽然很想放聲大哭。偏偏,她竟連哭都不由自「主」。
「尉遲酒,你想做我的弟子麼?」那戴著面具的女子在她後面問道。
尉遲酒下意識地搖頭,她有爹爹,再多一個師父,她不知這輩子還要欠多少情分?
「也是,時機未到。」面具女子轉過身去,與她背道而行,「每隔一年,我會回關城一趟,在城樓左側的小院中小住一月,你若想做我的弟子了,便往小院中投顆石子。若是有緣,我們應該……」她微微側臉,「還會再見。」
那年的最後一句話,像是烙鐵一樣深深地印入心間,不時還會冒出來,提醒尉遲酒她與那個女子有個師徒之約。
若不是因為朝廷的這道詔令,這個約定也只是偶爾想想,她可以做個尋常丫頭,照顧日漸年邁的爹爹,父女兩個相依為命到老。可這次,義父別無選擇,尉遲酒也別無選擇。
她依著約定,往小院中扔了顆石子,便安靜地坐在城下等了大半日。這半日她起了無數的心思,有關爹爹,有關自己,也有關那個神秘的面具女子。
「將星?」尉遲酒低頭看了看自己的盔甲,她這樣一個小丫頭,有一日真能成為大梁最耀眼的將軍麼?
正當這時,一粒石子落在了她的頭上,她抬眼,不假思索地喊出了那個稱謂,「師父!」害怕自己決心不足,也害怕那人早已忘記了當初的約定。
那日的夕陽金燦燦的,落在了那人的面具之上,日光在師父的身上勾了一圈輪廓,也在尉遲酒心間勾了一圈溫暖。
所以,她心甘情願地跟著雲別意出了城門,一路往西,踏入了大漠深處。
「師父,我們要去哪裡?」
「能讓你脫胎換骨的地方。」
「啊?」
「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尉遲酒哪裡有後悔的資格?她深吸了一口氣,跟上雲別意的腳步,不再多問,也不再多言。
所謂脫胎換骨,是尉遲酒的第二次瀕死。
那果子紅得像是要滴出血來,她只吃了一口,便感覺血脈要從體內迸裂開來。她能感覺體內有一股力量要湧出來,強大又陌生的內息自丹田處緩緩生出,一絲一縷,好似在重織她的凡胎肉身。
「再忍忍……忍忍就好……」雲別意將她擁入懷中,輕撫尉遲酒的後背,語氣還是一樣的淡漠,掌心的撫慰卻多了一絲溫柔。
「痛……師父我疼……」
尉遲酒啞聲痛嘶,她並不知那果子帶來的疼痛只是開始。
雲別意卻知,她懷中抱著的是將來最強的一枚棋子。她會把她推到萬人之上的位置,依著她,把九州那幾個最兇險的地方走完。
所謂將星,不過是早窺天命。
沒有雲別意,尉遲酒也能是大梁他日最耀眼的女將軍。可有了雲別意,她能讓尉遲酒早個二十年成為大梁最耀眼的女將軍。
血珠入喉,活人化屍,內息倍增,墮入修羅。
這拔苗助長的一步,雲別意沒有半點遲疑,她小心地往尉遲酒後頸處拍入了一枚銀針,只要鎖住那兒,便能鎖住血珠的毒性,不讓毒性入腦,尉遲酒便能存有人性,像個尋常人一樣地活著,當她一世的傀儡而不自知。
不嗜血,便是「活」人。
尉遲酒並不知道,她其實早就死在了十五歲那年,死在了雲別意的懷中。她卻傻傻地以為,自己服用了什麼靈丹妙藥,武功一日千里,她的好師父給了她一個脫胎換骨的尉遲酒,讓她一個十五歲的丫頭,像是殺星一樣地提刀出現在了兩軍交戰的戰場上。
世事最難處,不過第一步。
那年,尉遲酒踏著異族的鮮血緩緩走出烽火,打出了大梁建國以來,與異族交戰贏得最漂亮的一戰。
關城捷報傳入驪都,天子大喜,破格許了尉遲酒將軍銜,封號鎮西將軍。她的義父尉遲隆也被天子嘉獎,她趁機向天子請旨,准許義父回驪都安家休養。天子允准,下令尉遲酒接管關城,繼續與異族對戰。
就在這時,天子驟然駕崩,舉國哀悼,新君性軟,朝局不穩,平定異族之事就此擱淺了五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