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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淵沉聲提醒:「她救了你,是真的用命救了你。」景淵想到他看見一盆一盆染紅的熱水被端出來,就覺得心有餘悸,「她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姑娘,別太苛責她了。」他不敢再提長兄的死,生怕又戳到景嵐的痛處,「你應該待她好點。」
不管是讓九泉之下的大哥安心,還是對待一個救命恩人,景嵐於情於理都不該再這般討厭柳溪。
景嵐的心口傷處忽地一陣微痛,她還記得柳溪揪住她的衣襟,一字一句說的那些話。
「小五?」景淵看見景嵐有些失神,輕喚了一聲。
景嵐回過神來,只微點了一下頭,看了一眼景淵端著的晚膳,「我晚些去三哥那裡吃掉,不會讓三哥被紅姨罵的。」
「好,三哥等你。」景淵釋然輕笑。
景嵐也點了下頭,握著驚月往柳溪的小院去了。
景嵐剛踏入小院,便瞧見海先生提著藥箱走出了房間,將房門輕輕合上了。
他捻須搖搖頭,站在門前,並不急著離開。
「海先生。」景嵐走了過去。
海先生恭敬地對著景嵐一拜,「少主。」說完,他關切地看了看景嵐的臉色,溫聲問道,「少主的傷口可上了藥?」
「嗯。」景嵐點了下頭,她心口那點傷口,不過半個指節大小,只是皮肉傷罷了。她正色看著海先生,「她怎麼樣?」
「危險。」海先生如實回答。
景嵐蹙眉,「三哥不是說,她撿回了一條命麼?」
海先生又搖了搖頭,「今日撿回了一條命,不代表她可以捱過這幾日。」
「為何?」景嵐惑聲問道。
海先生望了一眼遠處,「少主,借一步說話。」
景嵐點頭,跟著海先生走遠了些。
「她本身就有內傷,背上也有舊傷。」海先生萬萬沒想到,柳溪竟像個沒事人一樣地,安靜地給景鐸守靈七日,又拼了命的一個人去幽幽島救人。
「舊傷?」景嵐更是疑惑。
她與柳溪交手多次,柳溪半點傷態都看不出來。
倘若她一直在強撐,那未免對自己太過殘忍了些。
「大少夫人背上有傷,她還受過一掌很重的重擊。」海先生回想他剪開柳溪的背裳時,看見她背上的那些觸目驚心的傷痕,他是那般震撼。
染了鮮血的背脊上,隱約可以看見一團模糊的刺青,那是西山柳氏的徽記,一個「柳」字被猩紅色的曼珠沙華包攏在裡面。
海先生見過西山柳氏的徽記,所以即便是刺青已經模糊了,他還是知道那是什麼圖案。
所謂模糊,也不是用什麼藥水洗過才這樣的,更像是被什麼利刃擦皮掠過,活生生地削走了一塊。
刺青之下,還有一個尚未散去的青紫掌印。
看掌印大小,像是個成年漢子的手掌。
海先生那時候的遲疑,讓強撐著一口氣,只想求活的柳溪側臉看了他一眼。
柳溪已沒有力氣說任何話,可海先生知道她的眸光是什麼意思。
想活,她不想死。
那是一種對「生」的深切渴望。
「海某,盡力而為。」
海先生當時能給她的承諾,只有這樣一句。壽數天定,即便是精通岐黃之術的他,有時候也無能為力。
止血,縫傷,上藥,運功療治內傷,內服吊氣丹藥。
海先生已經做了所有他能做的事,剩下的只能看柳溪是否有這樣的造化,闖過這幾日的生死關。
此時,海先生從回憶中回過神來,補充道:「傷口並不是今日的新傷,看傷口恢復的情況,大概是數月前受的,恢復得很不好。那一掌重創,幾傷臟腑。放眼天下,有這等內功修為者,屈指可數。那人下手實在是狠毒,只怕是想讓她立斃當下。」略微一頓,海先生只能想到唯一的解釋,「算算時日,大概是大少夫人在西山時受的傷。」
景嵐恍然,明白海先生是什麼意思?
「叛離西山柳氏的代價麼?」
海先生重重點頭,「是。」
景嵐心緒複雜。
易地而處,倘若是她叛離西山柳氏,放眼天下,確實也只有東海景氏這一個去處。
天下沒有哪個人願意背井離鄉,與親人反目成仇。
偏偏柳溪做了這樣的事。
西山柳氏那個家到底有什麼可怕的事,讓她寧願捱下這幾乎致命的叛離之刑,也半刻不願留下。
「一切只是你我的猜想。」景嵐讓自己的心緒平靜下來,她故意淡聲道,「海先生,這幾日,就有勞海先生多多照顧她了。」
「也是,興許只是海某的誤猜呢。」海先生順著景嵐的話,點了下頭,「我是醫者,救人本就是我的指責。」
「海先生,我能看她一眼麼?」景嵐試探地問道。
海先生點頭,「縫傷時,怕她太痛,所以我下了麻沸散,這會兒應該藥性還沒過去。」頓了一下,他又囑咐道,「這幾日她身邊離不得人照看,所以……」
景嵐知道海先生是什麼意思,「海先生是在救人,有些事不必按規矩來,儘管做便是,我都准了。」
「嗯!」海先生又恭敬地對著景嵐一拜。
景嵐默然走近虛掩的房門,她推開了半扇門,隔著床前的屏風,只看得見兩名床前伺候的丫鬟身影。
她只匆匆看了一眼,便又將門拉了關上,悄無聲息地蹙了蹙眉,提著驚月匆匆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