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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芙見識過娜提雅維達說服人的能力,和往常相比, 這回在說服梭馗琳的時候花的時間似乎格外漫長。
在從梭馗琳處問到了一些線索之後,兩人便離開了。
「……剛剛我看到的那些東西……是黛博拉大人說的……聖職人員到了高位之後,常要面臨的『失控』嗎?」萊芙道。
向一隻偽裝成聖咒師的魔龍問一個恐怕只有真正的聖咒師才能回答出來的問題,這一嘗試無異於問一隻肉食動物吃草的心得。但是一路上娜提雅維達當了她那麼久的私人「教習」,對於多數關於聖殿的提問, 娜提雅維達總能給以相當清晰明確的解答,這讓萊芙下意識地相信,對於這個問題娜提雅維達也同樣能解答得出來。
即便娜提雅維達無法回答, 萊芙也實在憋不住了。她有一種如果細思下去便會遭遇危險的預感,於是強行將思緒壓停在一個位置,不再延伸蔓延下去, 然後向娜提雅維達尋求建議。
「黛博拉大人說……『站得太高太遠』的人, 會將一個普通人看成『一個符號』、『一個沒有血肉的數字』、『一個可以隨意擺弄的籌碼』……」
萊芙道, 「我原本以為……所謂『站得太高太遠』只是一種修辭……黛博拉大人只不過是在提醒我,不要在有了聖殿騎士的權柄之後,失去對普通人的同情心,濫用我的權柄傷害他們……可是, 這不只是一種修辭……」
娜提雅維達牽著萊芙,避開了冰面上一個石塊, 問:「您當時是怎麼想的?」
「很難形容……有兩種完全相反的念頭。」萊芙道,「一種念頭是,提不起精神,對於尤卡瑪的安危、對於我昨晚救下的、今晚要見的亞莉以斯……還有那些信仰惡龍的對頭,我都毫不關心……因為我不太明白,我為何要這樣做……而另一種……另一種念頭……我……」
娜提雅維達道:「另一種念頭,騎士小姐不太想承認。」
「是的。」萊芙深吸一口氣,沒被娜提雅維達握著的那隻手向後伸去,捏住了刀柄,用這個習慣性的動作給自己增加勇氣,「第一種念頭只能導致我『中斷這次考核』的行為……第二種念頭則只能導致『破壞』的行為……
「簡單來說,我想要揮舞砍刀到處砍人,然後到處潑灑魚油,放一把火燒光這一切,然後到下一個任務地點,重複這種舉動——我告訴娜提雅維達大人的,省略了許多我很難說出來細節……我省略的,就是所有您能想像的所有殘忍的事情……
「而且我絲毫不為此產生負疚感,我既不覺得我應該這樣做,也不覺得不應該這樣做。我只不過對他們毫不在意而已。那些人好像真的變成了一個符號、一個形狀……我既覺得擺弄他們毫無意義,因為毫無意義,於是又想嘗試著、是否能施加一些影響。」
娜提雅維達道:「您認為殘餘畫卷中的一切都是假的,所以可以任意處置。您之所以沒有造成破壞,只不過是您也沒有找到非要以某種方式去處置的理由。不僅如此,在那一瞬間,您覺得您對於殘餘畫卷中人物的態度,也會同樣持續到『真實世界』中去。」
「的確如此……娜提雅維達大人似乎住在我的腦海里。」萊芙臉色微白,「我不想承認,但我確實是這樣想的……這是『失控』嗎?
「這種極度膨脹的高高在上的感覺……這和聖地的藍光的有關……但是藍光無法放大一種原本不存在的東西……也許這只是我本就有的惡念。」
娜提雅維達道:「這是『永恆』。」
「『永恆』?但是無論怎麼看,這都更像是『失控』。」萊芙的確想到了「片刻永恆」,但一直以為「永恆」是一種正面的力量,並不會帶來糟糕的體驗。
「『永恆』和『失控』的差距本就在毫釐之間。」娜提雅維達道,「您之所以毫不在意,正是因為在那一瞬間,您體會到了一種強大的力量,在那種力量的形成的場域之中,過去的一切沒有消失,將來的一切也早以寫定……已經死去的人、消失的東西依舊存在著……現存的一切卻也早以朽壞……
「而憑著這股力量,您可以到達任何一個時間與空間的交點,可以恢復所有人和物的狀態,或者查看所有人和物的終點……如果換成這種形容方式,是否更接近『永恆』?」
萊芙倒抽了一口氣,道:「難道我有這種力量?」
娜提雅維達瞥了萊芙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道:「騎士小姐似乎從來不覺得自己的能力是有極限的——您當然沒有這種力量。即便是我,即便是聖地精靈,也只不過瞥撬動了這種力量的一角而已。
「因為有這種力量的存在,所以才能夠預言,所以聖地精靈才能完整地將三千年前的景象保存下來。」
萊芙板著臉點點頭,像是一個乖乖聽訓的學員,道:「聖殿騎士的壽命能夠延長,是因為他們可以在某種程度上,使得『未來』的自己仍然是『過去』的自己;而您之所以能迅速傳送,也是因為您能在某種程度上,使得『此地』與『彼地』等同——娜提雅維達大人,是這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