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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些小人也同樣會哭會笑,受到了幫助會感激,遭到屈辱會憤怒,小人們的喜怒哀樂和人類並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萊芙已經無法在提起小人的時候用「它」這個代詞了——他們和她分享食物,用同一種語言交流,甚至如果她繼續在這兒呆上一段時間的話,鐵定了會與這些小人中的幾個交上朋友的。
娜提雅維達說:「那些小人不值得你去救。」
萊芙搖了搖頭,重複了一遍:「不是這樣的。」
娜提雅維達的表情好像在說「果然不出所料」。
「我對於異族從來沒有產生過奮不顧身的念頭,哪怕是對於人類也從來都沒有過這樣的念頭。並不是任何一個人危在旦夕,我就會捨命相救,我從來不是這樣的人。」萊芙看著靠在牆邊的那把木頭刀,「除非是極少數情況下的職責所在。」
「哦,我還以為……「娜提雅維達吃驚地望著萊芙,顯然並沒有相信,「這可真不像是我印象中的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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囚牢門口。
「幾日前得到命令,儘量滿足她們的要求……」監獄長抬起頭來,又看了國王一眼,但是國王並沒有什麼反應,「屬下也是按照吩咐行事……」
「真該死,還不肯露面嗎?」賴安依舊在拉扯著那似乎永遠也扯不光的黑色布簾,然而到了他臂長的極限也沒有能夠將布簾掀開,這並不是一件符合小人族常識的事情。
那黑色的布簾似乎越來越像一汪豎掛著的黑水。
扯著扯著,賴安王子的手上突然泛起了一陣難以言喻的癢意,就像是有無數的軟體小蟲在緩慢地啃咬他的皮膚一般,又間接地混雜著密密麻麻的疼痛感,就像是無數根細針紮上來一般,表達著囚牢里的人被打攪的不悅。
一旁的國王和監獄長並沒有注意到賴安反常的遭遇,後者被此時的手上的觸感弄出一身冷汗,連忙將手收了回來。
賴安王子在聽了監獄長的解釋之後,一股強烈的怒意冒了出來,剛才手上的奇怪的感覺讓他恐懼,而他的恐懼又加強了這層憤怒。沒有絲毫猶豫地,他轉身從監獄長的腰間扯走了大串鑰匙,厲聲問道:「是哪一把?」
老國王試圖阻止他,說:「賴安,明日再來……」
監獄長看了看王子又看了看國王,閉上嘴。
賴安王子厲聲問:「是哪一把?究竟是哪一把?」
監獄長只好指了指其中的一把鑰匙。
賴安王子一言不發地上前,將那把鑰匙插入了鎖孔里,卻發現鎖芯無論怎麼也無法轉動。
監獄長又瞧了那把鑰匙,說他確定沒有指錯鑰匙。
賴安幾乎要將鑰匙擰斷了,然而鎖芯還是紋絲不動。
賴安一邊低咒著,一邊用力地轉著鑰匙,直到他聽到監獄長突然發出一聲怪異的驚呼。
「殿下……您的手……您的手……」
賴安低頭一看,只見自己的手上冒出了大量血珠,尖叫一聲,倒在了地上:「邪……邪術……這兩個人類實在是太……」
話還沒有說完,便昏厥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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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囚牢外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萊芙對著牆壁,沒有睡著,依舊睜著眼睛。
當初薩曼莎奶奶用少見的嚴厲口氣說「萊芙,你一定要繼續吃下去」的時候,萊芙說了「不」;剛剛娜提雅維達似乎也覺得她接受不了自保行為背後所藏著的某種殘忍的東西,她又說了「不是這樣的」。
其實她想要否定的只是她們那種認為她接受不了的想法本身,因為她遠遠要比她們想像中以為她無法接受的殘忍要更殘忍得多。
她們恐怕無法理解,她在很多時候都並沒有將這個世界的生靈當成生靈——甚至在很多時候她也並沒有將這個世界的人類當成人類。
在「她內心深處沒有將這些生靈當成一回事」,和「與此同時她卻為了這些生靈拼命」之間,並不存在任何矛盾。
在「她大體上很清楚騎士只是一種扮演」和「她相當努力地在做一個騎士,用她所理解的騎士的方式思考,真摯地交朋友,努力承擔責任,謙遜地勉勵自己,並且有可能的話她會永遠以一個騎士的身份活著」之間也並不存在任何矛盾。
在「她知道自己是個類似於牽線木偶一樣的角色」,和「她很喜歡現在的自己」之間,也並不存在任何矛盾。
如果再深究下去,勢必要觸及那個一直出現在她腦海里,然而她一直在逃避的話題。
——她是誰?
——這個世界對於她來說意味著什麼?
——這個世界上的其他人對於她而言意味著什麼?
這些問題她只能自己思索,雖然並沒有人要求她給出一個確切的答案,即便是她永遠找不到答案,也能如常地生活下去……只不過,若是她找不到答案的話,往後餘生會缺乏一種名為「內在秩序感」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