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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小人女巫現在分明就在她的身後,而且她覺察到自己打開了雙臂,兩隻腫得極大的胳膊奇蹟般地停留在了空中——她既記不得自己是怎麼把手臂舉起來了的,也記不得她是怎麼把小人女巫轉移到自己身後的。
她分明記得自己害怕得要命,就算是依靠本能,也應該是縮著身子躲在小人女巫背後才對。
可是她實際上就是在看到能危及生命的一只指爪向她指來的時候,便自然而然地將娜提雅維達推到了身後,然後再自然而然地舉起刀——哦,她已經失去了武器。那就只依靠血肉之軀。就這樣擋在了娜提雅維達面前。
「騎士小姐生氣發怒的模樣是一種迷人的樣子;睡醒的時候困得要命但是堅持起來練刀的樣子又是一種迷人的樣子;不計後果地為了保護別人而將自己置於險境之中,這是騎士小姐最大的缺點,但是回想起來依舊覺得這也算是一種迷人的樣子;得勝之後分明很驕傲但是硬要假裝成謙虛的樣子,是一種迷人的樣子;還有最近騎士小姐似乎終於懂得了珍惜自己的生命,畏畏縮縮的,也是一種迷人的樣子……」
小人騎士深深地知道小人女巫在受了聖堆的影響之後,便偏愛對她說一些肉麻的話,這些話中的一部分,她甚至覺得是只有對著生死之交才能說出來的。
此刻大敵當前,誰知道那隻魔龍只不過是用言語表達了一下對於她的鄙夷而已,溢美之詞便如同流水一般地從小人女巫的的口中湧出來。
這些話直聽得萊芙覺臉上發燙,幾乎想要出言反駁——但是在被誇獎的時候說幾句「不敢當不敢當」「哪裡哪裡」在平時是合適的,而在面對強敵的時候,再費勁去說明其實自己並沒有這麼厲害,就顯得很沒有必要。
尤其是聽著聽著,似乎溢美之詞裡也並非完全是溢美之詞,似乎每一句誇獎裡面都藏著一些讓萊芙覺得尷尬的東西。於是她的心思搖擺著做出反駁,一會兒想「我好像沒有這麼好」,一會兒又想「我好像也沒有這麼表現得這麼明顯吧」……
誰知道魔龍居然一直津津有味地聽著。
恐怕被這樣「誇獎」著,任何一個人都免不了臉紅的;在兩個人的時候,萊芙聽見小人女巫用「閃閃發光」來形容她,便已經覺得足夠尷尬了,此刻再加上一個聽眾,只能更加尷尬了。
「咳咳……」面紅耳赤的小人騎士清了清嗓子,希望小人女巫能體諒她現在的心情,從而停止對她的「誇讚」。
小人女巫絲毫不體諒,反而變本加厲地說:「……她板著臉喊『為了榮譽』時的模樣,瞪著無神的眼睛接受報酬的時候,在和同伴分配戰利品的時候理直氣壯地要求自己的份額的時候,以及明明很喜歡我的胸部但是在早上醒來總愛假裝成什麼都沒有做的樣子……」
魔龍彎起了眼睛,「噗」地一聲笑了出來。
「喂喂喂,夠……夠了!娜提……提雅……維……維……達……,好歹考慮一下場合。」在聽到最後一點的時候,小人騎士感覺自己心口突然有一座活火山拔地而起,滾燙的岩漿激烈地向外噴射著,幾乎要從內而外地把她燙熟,「一……一定要在這個時候說嗎!?」
她突然覺得一種久違的無所畏懼的感覺油然而生——與其忍受這屈辱,被龍火一口氣燒成灰燼反而顯得比較容易接受一些。在她的騎士前輩們眼中,騎士的尊嚴比命還要重要,比如在廣為流傳的騎士故事中,經常有這樣的情節,因為另有一位騎士說了一句冒犯的話,該名騎士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便開始了一場賭上性命的決鬥。
娜提雅維達此言——雖然小人騎士不得不承認,這些不中聽的話裡面幾乎都是真相——確實是損傷尊嚴到幾乎要危及生命的時候了。
小人女巫稍微收斂了一點:「我尤其喜歡她不自量力地擋在我身前,保護我的樣子,哪怕她沒有足夠的能力,她也絲毫不會退縮……」
萊芙其實很想退縮,現在越聽越想退縮了。
小人女巫說:「總之她的每一個姿態都向我展現了人類這種生物可能擁有迷人的可能性。一切您認為是人類的缺點的東西,因為騎士小姐,都變成了優點。正因為這樣我甚至開始喜歡人類。」
魔龍一動不動地聽著,眼睛時不時地會彎起來,似乎被取悅了一樣,腦袋不由自主地點著,似乎在對於小人女巫的話表示贊同。
在某些瞬間,萊芙甚至這樣一種錯覺——在她的面前的魔龍,還有在她身後的小人女巫,在這二者之間,似乎有某種溫情脈脈的東西流淌其中。
然而這種溫情的錯覺,就像一塊精美而脆弱的琉璃製品一樣,只需要輕輕一擊,就在瞬間被打破了。
魔龍眯著紅色的眼睛,語帶笑意:「很不錯,你說得很不錯。然而再怎麼看來都只是一個不堪的小人類而已……」
然而魔龍的臉色變如同天氣一般陰晴不定,有時候絲毫沒有徵兆就會變臉。
在魔龍的笑容消失的下一刻,萊芙便目睹了一片火光,刺眼的、炙熱的,那火光可以在一瞬間將它所經過的地方的一切都焚燒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