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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萊芙原本以為會在大型魔物的巢穴附近出現的小形怪物,卻似乎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它們真的存在於此地的跡象——她既沒有看到小型怪物出沒的痕跡,而且哪怕是在如此安靜的夜晚之中,她也沒有聽到除了她和娜提雅維達之外的、別的生物發出的任何聲音。
「騎士小姐!」
萊芙還想要再看一會兒,身後便傳來娜提雅維達喚她的聲音。
她一回頭,便看到了淺亞麻色頭髮的少女,正仰著腦袋向天空望去,淡淡的星光照在她白色玉石一般晶瑩剔透的面頰上。臉上的輪廓有了明顯的變化,娜提雅維達已經從這個任務中的守序女巫角色,變回了萊芙第一次見到她時的少女模樣,少了幾分成熟和邪氣,多了幾分稚嫩和天真——倒是很有幾分娜提雅維達前不久說的「童年還沒有過去多久」的意味。
從這張無辜少女的臉上,萊芙仔細分辨,竟然找不出任何邪惡的徵兆,她幾乎聯想到了在神龕之中用純白大理石製作的聖地精靈雕像。
後者親親熱熱地拉著她的手,接著兩人便肩並肩地躺在了乾淨的空地上。
棕發的人類騎士依舊試圖找出有其餘小怪物存在這附近的證據。她想像中的魔龍,是即便在幽靈狀態之下,也是有成千上萬個小魔物簇擁著的,可不應該像是這般孤寂地住在城堡之中,只能與冰冷的石頭和金屬塊為伍的生物。
「這是我用來看星星的地方,沒有東西遮擋,周圍也不會有其他東西的亮光,妨礙到星星的光。」娜提雅維達的一臂抓著萊芙的胳膊,又向後者靠近了一些,另一隻手臂指向了天空中的某處,「今天不是星星最亮的時候,一是因為月亮,二是因為……騎士小姐您在我身邊。」
清新的檸檬草的氣味湧入了她的鼻腔,萊芙感覺自己在閃躲著什麼似的,幾乎不敢聽娜提雅維達的話,有口無心地應答道:「是啊。」
「騎士小姐,您在想什麼?」娜提雅維達問。
「在想……」萊芙說,「在想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
她一邊說著,一邊又分心譴責自己:太奇怪了,這樣的氣氛,簡直就像是幾年前她和村子裡的幾個當時還沒有出嫁的同齡女伴半夜偷溜出房門,藏在黑漆漆的柴堆底下,偷偷地說一些不能讓大人知道的話的時候——總之並不是一個騎士與一隻註定和她一決生死的魔物相處之時的該有的氣氛。
「當時你看起來又瘦又虛弱,渾身是血,面色蒼白得像是透明的一樣,我把你誤以為是一個無辜的人類少女。誰知道你居然就那樣變成了一隻魔龍,就這樣將那個想要殺了你……想要殺了我們的人類,活生生地燒死了。」
萊芙根本想像不了她居然可以與一隻魔物如此和睦地聊天,何況此刻她這麼做並不是有什麼戰略或者目的。她只能向自己解釋說,這次《屠龍招式》上的招式,似乎也對她產生了一些奇怪的效果:此刻魔龍放鬆得仿佛即便是把砍刀架到她脖子上,也會懶得動彈;然而萊芙本人,卻在這樣千載難逢的適合偷襲的處境之下,也同樣變得怠惰到只剩下動嘴皮子的力氣了。
「哦,原來我是這樣的嗎?」娜提雅維達輕笑出聲。
星光很美,很安靜。
萊芙想起很小的時候,在還沒有懂得死亡的意義的時候,姐姐便會指著天上的星星,說她們的離開的父母,便是搬到其中的兩顆星星上去居住了。
她自然知道這些關於星星的故事只不過是一些騙小孩子的話而已,實際上在她相對同齡人而言過早到來的叛逆而任性妄為的年歲里,她甚至因為這種拙劣的愚弄發過好幾次脾氣。然而在那段幼稚又憤世嫉俗的日子過去了之後,她發覺自己早已把這些故事記在心里了。
在看著星空的時候,大體上,她被引起的情緒是無能為力的絕望感——她多麼渺小,命運多麼無常,離開的人永遠都不會回來——但是在絕望中破土而出的卻是一種推著她、逼著她去做些什麼的力量。
在薩曼莎奶奶去世之前,那個照顧了她十六年的老婦人也曾經指著亘古不變的星空說:「今後天上將會多出一顆星來,那是我的眼睛變成的,那顆星星會整夜望著地上的小萊芙,看她有沒有過得開心快活……」
她只要想到天上的眼睛不只這樣一隻,便只能拼命將那個有氣無力的自怨自艾的軟弱的自己推得越來越遠。
當她和娜提雅維達一起並肩望向星空的時候,她無法抑制地想到了:這隻看似無所不能的魔物,實際上便如同她這樣一個異世來客一樣,在整片大陸上都找不到一個同類。而到了某些時刻,或許只能夠依靠著一些如星辰般遙遠而虛無縹緲的東西,才能獲得支撐下去的力量。
其實態度的轉變並不需要什麼刻骨銘心的理由、嚴密的邏輯推理或是無可反駁的道德說教,而是往往是一點點小小的念頭的堆積,最後被一個微妙的小細節突然引爆,導致了無可挽回的後果。
她不是被某隻松鼠的能言善辯所說服,也不是被黛博拉大人信中所講的「正義」所觸動,而只不過從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中漸漸體會到了:原來這個可怕的魔物如同金剛石一般堅不可摧的、永垂不朽的心,實際上和她這個從異世來的肉體凡胎的心,從某個角度看來非常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