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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你的第三課,就涉及過這個話題。」黛博拉沒有回答,只是將洞察人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即便將我的偏向告知於你,除非這原本就是你認同的,否則萊芙依舊不會照做。萊芙的判斷,只能基於你的正義,而非我的教導。我想聽聽你的見解。」
「『異端』的身份本身,就構成了異端受到恐懼、厭惡甚至憎恨的理由。」萊芙斟酌著開口,「即便是在一群看起來並沒有明顯區別的人裡面,只要通過某種方式——譬如基於地域、國家、膚色、信仰、觀念上的差異——將他們分成一個個群體,那麼在這一個個群體之中,個體的惡行或許會引起對群體的偏見,一些小的矛盾與摩擦經過發酵,也可能演變成一方對另一方不共戴天的仇恨。
「在面對外形上明顯不同的存在,或是在……某個方面差異迥然的人……也許在一方與另一方之間,甚至彼此之間甚至無法保留絲毫同理心……
「『不同』造成不了解,無了解即是未知,未知引起恐懼……解決恐懼最容易的方式,是直接消滅危險的來源,而非試圖在彼此的交流中驗證對方是否善意……」
黛博拉道:「萊芙你不是因為天真無知,也不是因為沒有預見可能發生的事,卻還是要為半人半獸們承擔風險,這又是為什麼?」
「因為我現在站在具有優勢的一方,而那些半人半獸們是異端,它們是弱勢的。」萊芙道,「我一念之間的判斷,就可以讓它們的將來產生天差地別的變化;我的舉手之勞,就能給它們一個被了解、證明自己無害的機會。
「我認為,它們即便受到懲罰,也只能是因為它們傷害到了別人,而不能是因為它們和別人不一樣——何況它們不是因為自己的選擇才變得不一樣……」
「在德亞大陸上,除了人類之外,也曾經有過許多有智慧的生靈。」黛博拉道,「但是那些生靈或是被驅趕到了別的大陸,或是被人奴役,或是改頭換面,隱藏行蹤……而為人知曉的、還能與那些『生與斯長於斯』的人類和睦相處的生靈,一個前例都沒有過。那些生靈被消滅、被驅逐,並不是因為沒有機會表露善意——你依舊沒有改變你的想法嗎?」
萊芙知道黛博拉並不是在質疑她對半人半獸的處理方式,畢竟聖殿也知道小人國的存在,而且採取的是默許態度,由此可以推測出聖殿對於非人的、友善生靈的態度……而且黛博拉大人提前把白島給她,如果不是為了方便安置那些半人半獸,萊芙實在想不出別的理由。
更何況比起已經以非人形象生活數千年、早就不認為自己和人類有任何聯繫的小人們,半人半獸們服下晶核才不過一兩年而已。假使將後者的經歷公開,雖然會有一些以別人痛苦為樂的人對它們指指點點,有人會驚恐、有人會厭惡……但是認為它們是受害者,同情它們的遭遇的人必然也為數不少。
黛博拉的話可以理解成在暗示萊芙與異界來客劃清界限,放棄自己異界來客的身份而以「生於斯長斯」的德亞大陸居民身份留在聖殿。偽裝成普通人也是「改頭換面,隱藏行蹤」的方式之一,她可以留在聖殿,繼續做騎士,將刀尖指向自己的前同類。
可如果想得簡單一些,黛博拉就只是從一個關心晚輩的師長角度做出提醒。這些話的表面意思只是在提醒萊芙,在對待那些半人半獸時,要有所保留,做好徒勞無功的準備。畢竟,消失在德亞大陸上的異族有許多,而小人國只有那麼一個——何況白島要比柯利弗森林的地底顯眼得多,雖然遠離大陸,但無法徹底隱藏起來。
而問題的關鍵在於,黛博拉的話模稜兩可。萊芙到現在依舊不確定黛博拉對委員會、對玩家了解到什麼程度,持有什麼態度;也不知道黛博拉是已經知道她的身份,而是依舊在試探。於是也不敢戳穿,只好跟著模稜兩可下去。
「如果我一直站在有優勢的一方,那麼我也許不會那麼熱衷地去幫助它們。」萊芙道,「為了方便省事,或許我會把它們交給當地的官員或是神官,讓他們做出處置,這絲毫不會讓我招致非議;或許我會以『不能引起恐慌』、以『它們已經不是人類』為藉口,奪走它們的性命,誰又能因為我殺了幾個魔物而非議我呢?
「其實在行動中,我已經殺了幾個半人半獸,再多殺幾個也沒有什麼兩樣,它們無法報復我,畢竟我有它們不可比擬的優勢,做決定的權力在我手上。
「但是,我不可能永遠都是有優勢的一方,我不可能永遠都是多數人中的一個;也許某一日我會成為異端,我會成為少數者。
「我幫它們,是希望在我成為異端的時候,不會因為曾經的高高掛起而悔恨,我希望也會有人站在我的一邊——黛博拉大人,到了那個時候,您依舊會是我的師長、我的同行者、我的支持者嗎?」
第194章
說完這段話, 萊芙已經筋疲力盡。畢竟她每天鍛鍊的是戰鬥技術,而非說話才能。
如果繼續模稜兩可地對話下去,她得一邊記憶黛博拉的表面意思;一邊分析潛台詞;一邊想出對潛台詞的回應;一邊又要將自己的回應處理成乍一看只是針對表面意思的回應, 既能夠表達自己的態度和立場,又要讓對方琢磨不透她是否聽出了潛台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