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頁
說句有些不吉利的,以朱標如今的能力和心性,朱元璋覺得自己即便是明天就閉眼了,這大明的江山也能完好無損得在兒子手上傳遞下去。
但要說虧欠,那他只欠了一個人,便是他的結髮妻子馬皇后。
髮妻去年的一場大病讓朱元璋忽然意識到了生命的脆弱。
馬皇后和他結髮數十載,年輕時,他妻子為他擔驚受怕。做了皇帝後以為會有好日子吧,妻子還得為天下作表率,各種節省,就連布料都是自己織的。
好不容易到老了可以歇歇了,他大孫子又出了那事兒,此後更是幾多勞心勞力,幾乎一直不曾停歇。
前些天為了給孫子理出個乾淨的環境來,馬皇后更是將宮裡的人過篩子一般細細排查了一番,眼看著人就清減了不少。
想著想著,朱元璋桌案下的一隻手就摸到了老婆放在膝蓋的手上,馬皇后雖不知他這是做甚,但老夫老妻多年,還是默契得空出一隻手來回手相握,同時疑惑看了過去。
正當他滿心感慨之間,不知道爹娘正在相親相愛的朱標擺脫了敬酒的弟弟們,朝著老夫妻遞來了兩個管子,被打斷濃情蜜意時刻的朱元璋不得不放下筷子單手去接,「這什麼?」
朱元璋捏了捏這似乎是用竹筒為原材料的小管有些納悶,他左右晃了晃,習慣性得將眼睛湊到了圓孔處,頓時眼前一亮。
「此物名為望遠鏡,是英兒讓我一定要帶給他皇祖母皇祖父的,」朱標笑著道:「他說自己離這有些遠,不用這個怕您二位看不清他的樣子。」
朱元璋沒有言語,他將眼睛從竹罐上挪開,眨了眨,重新看了看周圍,又靠上去,片刻後他就樂了。
在妻子疑惑的目光中,洪武帝伸手招來了在後方保護的金吾衛校尉,道:「左邊角門靠門第二個那小子,你給我扣他半月俸祿,這天才剛剛黑就打哈欠,咋地,炫耀那門牙白啊?」
校尉一愣,遠遠看去,就他視線所及只能看到那邊的金屬鎧甲反光,別的什麼都看不到。而洪武帝還在繼續下令,「靠右邊角門站著那四個小伙子,等等朕要給他們看賞,好小子,個個都身板筆挺,站得真漂亮,讓大家同他們學學。」
校尉頓時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了,那四個小子他知道,他們在排班的時候特地選了最為英武也上過戰場的小子排在了那兒,就毗鄰文官坐席,目的就是為了震震人家。
可是這是大家不能說出口的小心思,也是方才臨時換班的,按理說,洪武帝應該是不可能知道的,如果說方才那個打哈欠的可能還有意外,這四人可就是鐵證,難道說陛下還真能看得見那麼遠?
或者說……
校尉的眼睛落在了這平平無奇的小竹筒上,上下文一聯繫,眼睛頓時就亮了。
朱元璋一邊將手中的望遠鏡遞給了馬皇后,一邊看向了長子,一時間歌舞奏樂似乎都被隔離在了父子的對視之外,洪武帝的一雙黑眸在燈火映襯下熠熠生輝,他的問題有如連珠彈般迸射而出:「這就是你們那個用玻璃做出來的東西?只產出兩枚?後續配裝需要多久?成本幾何?」
「是。」朱標恭敬應道,回答思路極其清晰:「其正是用透鏡以及鍍銀之法製作的鏡子加工而成,如果原材料足夠,配裝並不算複雜,造價也算不上高。「朱標將聲音壓低:」之所以目前只做出兩枚,是因為匠人們被英兒拉去做別的了。「
別的?朱元璋眉頭微挑,倒是沒有不悅,反倒晃了晃手上的另一隻望遠鏡:「比這個還重要?」
清楚自己兒子搞事能力的朱標沉吟了下,露出了幾分難以言喻的表情:「兒子也不太好說,他今日便要用上這成品,父皇不若一觀?」
「行吧,」洪武帝的興致全被挑動了起來,他沒有批評兒子的包庇態度,而是在原地挪了挪屁股,端正了下身姿,眉目間炯炯有神,「朕到時要看看我們家的乖孫到底做了什麼,這小子為了忙這齣劇可是推了好些次就學,若是不夠優秀,可要小心他的屁股。」
木白不知道自己的小屁股又被爺爺盯上了,他正抓緊時間給小朋友們整理衣裳,並且做最後的準備和叮
囑:「一會上場了不要害怕,跟著綠點走,到地方了就停下轉個圈圈就好,燈怎麼關還記得嗎?」
小蘿蔔頭們紛紛點頭,臉蛋上全是蠢蠢欲動,沒有半點緊張,幾個小孩還催促:「大哥,我們什麼時候
能上啊,等不及了!」
就連小公主們也紛紛掀起裙擺,表示自己迫不及待想要亮相了,好捉急!搞得木白很是無語。
只能說……不愧是他爹的弟妹,這種「虎」也是與生俱來的。
他側耳聽了會外頭的宮樂,又和在外頭打探情況的內侍——之前的黑皮小太監,此人名為王景弘,入宮
之前是福建沿海的漁民,所以膚黑,確認了下情況,又盯著每個小朋友上了一下恭房喝了水,這才將人
帶到了奉天殿邊上。
在這裡已經豎起了一塊巨大的白布,以及若干高聳支架。
借著大樂聲的遮掩,內侍們匆忙穿梭,所有人的眼中都帶著緊張。
終於,篳篥樂聲和撥弦之聲暫歇,樂師與舞伎變換陣型,屏風被挪開,從夜宴開始之時便被擋住的奉天殿左側盡數展現於眾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