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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標顯然深諳安撫老爹之道,就在他爬下柱子之後就同洪武帝他老人家一陣嘰咕,片刻後洪武帝的表情頓時變得高深莫測起來,就見他用微妙的眼神看了木白一眼,看的木小白背後汗毛倒豎,然後便擺袖收鞭,留下一句「你自己說」施施然離開了。
還沒等木白鬆一口氣,剛走到門口的洪武帝忽然一個急轉,他深深得看了兩人一眼,留下了一個數量恐怖的作業後,便在孫子震驚的目光中邁著六親不認的腳步再次離開。
莫名被罰抄寫《皇明祖訓》的木小白覺得自己冤枉極了,爺爺您是不是搞錯了什麼?老爹想要出走,他可是受害者啊!為什麼他也要陪著老爹一起抄寫祖訓喲!
朱標運筆如飛,見兒子臉上的表情委屈又不解,遂提點道:「英兒,你要透過表象看本質,這件事的本質就是朕想要同兄弟們把臂同游,而同游這件事吧,你想想是源頭在哪兒?」
木白頭頂飄出了一個大大的問號,不敢置信得從筆墨中抬起頭來,青年不若幼時圓潤可愛的眼睛被瞪圓,眼中全是不可思議。
等等,爹,您為什麼可以這麼自然得將自己偷跑出去玩這件事美化成兄弟聯誼?您這樣說,被無辜扯下水的各位叔叔們知道嗎?
而且這件事怎麼也要怪他?源頭,源頭應該要說是他爺爺吧,當初大明的一應改變的確是從洪武朝開始,如今建文朝只能說是既往而開來。
的確,他的態度一直都是鼓勵開海禁了,支持船運發展,但現如今主要的發展還是靠民間以及匠人們,他插手的餘地並不大,再說,就算他再鼓勵,也從來沒有鼓勵您老人家出去領隊啥的呀。
朱標衝著兒子搖了搖手指,偷跑意圖被發現的皇帝陛下此刻心情竟然還挺不錯的,他右手繼續完成罰抄工作,左手則空出來拍了拍兒子的肩膀:「你皇祖父只是為了防禦倭寇,最多只是點了盞小油燈,此後在下頭堆柴點火扇風的人可都是你。」
「風帆、腳踏、罐頭,瀝青這些都是為了讓船走得更遠,你給你皇叔畫大餅,支持他們往外頭走。你將你皇叔的奏摺出版成書,刊發全國,還大張旗鼓得將每次收穫公示,你這些舉動一則是以利誘之,二則以名和奇煽動之,若非你十年內不遺餘力的努力,這海航也不至於發展成如今模樣……這一樁樁,你皇祖父可看得清清楚楚。」
「兒砸,不得不提你的舉動十分有效。」朱標將筆一擱,輕鬆得嘆了口氣,有些無奈得道:「所以朕也被你煽動了呀。」
木白不由張口結舌,他傻傻為了老朱父子的邏輯小海豹般鼓了兩下手掌後表情一變,嚴肅道:「父親,您以前可教育過我,有問題要在自己身上找錯誤,而不是甩鍋給別人哈。」
「嗯,朕當然也找了。」朱標的眼神穿過兒子,越過窗幔,投向這片天空,目光幽遠:「朕三歲開蒙,自幼便以為父解憂而努力,迄今已四十餘年。」
「朕做了四十年的好兒子、好大哥、也儘量去做了好丈夫,好父親,或許還不夠優秀,卻也算是努力。」帝王褪去了高不可攀的氣場,露出脆弱和踟躕幽幽看著人的模樣看起來柔軟極了,就像是一隻威風凜凜的大獅子忽然在你面前翻過來露出柔軟的肚皮,還扒拉著爪子邀請你摸一下,再摸一下。
這誰頂得住!毛肚皮就是一個深坑,一旦摸了這次就會想要摸下一次,摸完了還會想著埋臉甚至於靠著睡覺,這是多麼危險的誘惑,而且火眼晶晶的木小白還一眼將那看著白實則黑的毛肚皮給看透了,他當然不會上當。
見兒子狼心似鐵,朱標就嘆了口氣,用著宛如歌詠的語氣和迷濛的眼神道:「世界那麼大,爹也想要去看看啊~如果說爹有什麼錯的話,那大概就是好奇心的錯了。」
……你是貓嗎?所以這就是你所謂的自省嗎?感覺好敷衍,木白感覺自己的毛都氣得要炸起來了,「爹,您剛到不惑,日子還長著呢,兒子也才剛及冠,這江山責任太大,孩兒承受不來。」
朱標含笑看了木白片刻,就見他搖了搖手指:「英兒,當真不成?」
「不成。」木白斬釘截鐵。
「嗯……」朱標沉吟片刻後,道:「父皇退位之時,疏浚了黃河,朕退位時也有一件想做的事。」
男人含笑注視著兒子,用溫柔又堅定的語氣道:「英兒覺得,廢除丁稅可好?」
木白的表情頓時變得微妙起來,他沉吟好半響後才嘆道:「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不早了,總要試起來。」和兒子的遲疑不同,朱標倒是對自己一手建立起來的朝廷班子很有信心,他慈愛得摸了摸兒子的腦袋,雖然一伸手摸到的是個硬邦邦的發冠,卻並不影響他的心情,朱標的聲音相當柔和:「萬事開頭難,爹給你開個頭,後頭你繼承下去,總能容易些。」
朱標這麼說並非無的放矢,廢除丁稅是一個看似簡單,實則牽扯極廣的大舉動。
大明如今的國家收入來源除卻鹽茶以及各項專營外主要有兩塊,一個是丁稅,另一個則是田稅。
比起特地繪畫魚鱗冊,嚴格探明土地情況的田稅,丁稅的收取要簡單粗暴的多,無論男女、無論老少都有個年齡和性別的劃分,一旦到了年歲,便要繳納對應的稅額,這個稅額從出生開始繳納,一直要繳納到耄耋之年,無論天災人禍都不會減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