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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對於布商來說,他們要縫紉機有什麼用?就算朝廷表示可以以租借的方式先供給他們機械,也完全沒這個必要啊。
當時,被派來同這些官員接洽的正是戶部左侍郎夏元吉,這位在過去兩年內成功升級的大明幹員當時只說了一句話,便令眾人深覺醍醐灌頂。
那句話便是——「加工產品永遠要比原材料更賺錢。」
事實也是如此。
在布商們試探著自己製作、售賣那些相同規格配色和批量生產的成品衣服時,他們頓時被市場的熱情震撼到了。
這種隨到隨買的衣裳,雖然個性度低了些,但無論是質量還是價格都有保障,配色花紋也很有小心機,專業人士的剪裁和設計可比自己搭的可好看太多了。
而最重要的是——它便宜啊!
縫紉機讓裁衣變得簡單了許多,只要布料供上,工具不出差漏,一件衣裳也不過一二個時辰便可製成。
他們自己就是布商,有充足的貨源,原材料比之客戶自己採購要廉價許多,而且最重要的是,通過製作成品衣裳的方式可以快速帶走貨源,一些以前賣不好的布料經過設計和剪裁之後,反而能被大眾接受。
不少布商都靠著售賣成衣清理了一些老大難的庫存,種種因素疊加之下,一件成衣的價格自然是比大部分人自己去做更為便宜啦。
一舉扭虧轉盈的布商面面相覷,最後只能扶額苦笑,明白自己這是在被打了一棍後又餵了顆棗子。
但這棗子實在太香了,就算知道自己是被上頭算計了,他們也不得不將其吞下去。
布商們坐在席面上沉默不語,現在盤點過去的幾年的市場起伏後,或多或少看出了水下暗坑的眾人不得不承認這次他們輸的確實不冤。
毛線、紗坊、布商、縫紉機、成衣,這一步步沒有一點隱私計謀,全是擺在明面上的陽謀,玩的就是請君入甕,但凡他們沒那麼多心思,順著朝廷的路線走,也不至於走到今天這一步。
但能怪誰呢?只能怪自己貪心不足先蹦了出來,這才被人抓住了機會。這個行業裡頭的成員那麼多,那些沒跳出來的現在個個都賺的盆滿盈缽,也全在嘲笑他們,唯有他們,或多或少都經歷了財富縮水,此後沒個數年修養難以回到從前。
「來吧,諸君,做一個願賭服輸的君子。」主座之人打破了寂靜,他抬起了手中杯,高舉於頭:「這局也算酣暢淋漓,不冤。」
眾人紛紛舉杯,灑脫一笑,一飲而盡,敬頭上那位算計了眾人的知名不具主事者,大家互相交換了意味深長的眼神,都是縱橫商場多年的老狐狸,有什麼想法自然心中有數。
有些話雖然沒出口,但都能意會。
就見為首之人舉起再次被斟滿的酒水,輕輕扣在桌案上,這一扣,是戰鼓,也是敬即將拆夥的自己。
租了縫紉機,布料式樣又都差不多,還都想吃下這個全新的市場,曾經同仇敵愾的他們自然不可能再做盟友,而各自為營的他們,自然也不可能再成為和朝廷叫板的商業勢力。
兩根毛衣針、一台縫紉機,大明的朝廷輕而易舉便將一個產業的水全部攪混。
但一台縫紉機的影響卻並不僅僅在此。
在以往,時代的顏色是由上層貴女們和青樓女子決定的。
她們有量身定製的財力,也有爭彩鬥豔場合,還有來自於詩人騷客的讚揚和宣揚,民間的娘子們大多看著她們調整自己的衣裳和布料顏色,而這樣由上及下的速度是極其緩慢的。
但現在布商為了賣出更多的衣服不得不開始在服裝和設計上動起了各種巧思。
無論是自己設計、還是借鑑貴女們穿衣風格,關鍵都是要快,要獨特,要讓顧客們生出品牌粘度。
於是人們的服裝漸漸開始有了千百年來從未曾有過的快速變化。
無論是衣料和配色、還是裁衣和設計,都在市場的需求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華夏的人們從來不缺乏靈感,只要給他們天空,就能翱翔於天際。
不過是一個冬天,大明的首都便出現了各種不同的穿衣風格。
在得到了外邦人士衣著提供的靈感,大明的布上一改以往常愛以重複的圖紋小花作為底樣的作風,開始使用面積放大,更具震撼力和存在感的織布圖案,而在布料繡花樣的時候,也漸漸出現了更為明艷寫實的畫風。
譬如木白面前布店作為展示的這件繡花罩衫,就用明艷色彩在對襟上緙上了對稱的日月紋路,而且色澤和技法都特別凸顯這圖案,若在以往,這件衣裳定是會被說喧賓奪主,而現在,看這家布店的生意有多好,就能知道女人們有多喜歡。
木白甚至看到了他們倮倮族的傳統虎紋出現在了小孩的衣裳上,木小文幼時曾經穿過的老虎衣非常受歡迎,十個入店的小孩有九個穿著這一套出來。
而不光是南邊的民族,隨著和北方遊牧的來往漸增加,遊牧民族為了方便騎馬而改良的褶裙和宋時一度流行的旋裙也進入了民眾的視野中,在有心人士的改良之後,這種名為「馬面褶」的曳撒制裙因其輕便靈巧,搖曳多姿立刻成為了大明女娘們的最愛。
甚至就連如今大明最尊貴的兩個女人——馬皇后和太子妃都穿上了這樣的裙裝。
而在市場的需求下,各種各樣的褶子簡直被玩出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