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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位士兵卻不是。
琅琊城頭一角。
這名被曹操所觀察著的守軍,在中箭的那一刻,他意識到,自己的守城之戰,到這裡已經走到了盡頭。
「我就要死了。」
「殿下在看著我。」
「殿下正與我一起作戰。」
「我還能為殿下做點什麼呢?」
「我應當再努力為殿下做點什麼。」
這個念頭,甫一生起,便極其強烈,甚至讓他暫時遺忘了久戰的疲憊,箭傷的痛楚。
他隱隱有種感覺,好像方才失去的力氣,也隨之回來了一些。
於是,他憑藉著這股重新生出的力氣,將自己的身軀往前去擠。
利箭射在他的肩上,長刀砍在他的手臂上,劇痛無比,卻不能磨損他的意志。他像是完全感受不到痛覺,只知道一點點艱難地往前挪動著。
這個時間其實很短,於他而言卻很漫長。
終於,到了想要的位置。
他咬著牙齒,用盡渾身上下最後的一絲力量,筆直地往下栽倒。
生命在這一刻徹底結束,卻又沒有完全結束——
下方,雲梯上的數名曹軍,竟被這名琅琊守軍的屍體統統砸了下去,它的連帶效應,甚至使得整個雲梯也翻倒在地面上。
扶起雲梯,重新搭上,這意味著又是幾條性命。
死地而戰的確已經到達了一個極致,但極致並不意味著無法超越。
為著堅定不移的某個信念,為著深藏於心的某個信仰,在這片古老而飽經風雨的土地上,湧現過許多奇蹟。
而對於琅琊守軍來說。
他們沒有讀過書,也不識幾個字,並不知道信念是什麼,信仰又是什麼。
在封建落後的公元三世紀,或許是因為愚昧,或許是因為無知,又或許,那個人的出現,是連做夢都不敢想像的。
為殿下而戰,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便成了他們生命中最重要的意義。
當信念與信仰集於到一個人的身上,當他們心中認定的那個人正在遭受巨大的威脅。
生命的奇蹟不斷地出現在琅琊城裡。
遠處,視力極好的曹操看完了整個經過。
他面無表情地將視線投往別處。
一刻鐘後,曹操的臉色愈發難堪起來。
在這個巨大的絞肉場上,臨死前還能狠狠咬下自己一塊肉的琅琊守軍,竟然並不少見。
包圍琅琊以來,這是曹操第一次,對自己即將到來的勝利產生了懷疑。
常言道,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可長沙王與士兵並肩作戰,竟然激發出部下如此強烈的戰意。
必須得想個法子!
很好。
長沙王不是與士兵們並肩作戰嗎?那就將他逼下城頭!
普通士兵射不到他,低階武將射不到他。難道自己手下箭術最好的那幾位,配以精弓鐵箭,也對他造成不了威脅?
念此,曹操對左右命令道:「速速將夏侯淵、曹洪、李典給我召來。」
很快,他們被叫了回來。
「你們三人,接下來不必再指揮戰事了。只有一件事:射箭攻擊長沙王!」
「哪怕殺不了他,也要將他逼下城牆!」
射箭需要搭弓瞄準,位置就不可能距離城牆很近。
對於普通士兵來說,射出箭羽之後,能不能中全看運氣。這種射箭更多的在於大範圍的進攻,用於攻城時掩護己方,想要指定射中某個人,根本沒有可能。
而即使是頂級的箭術高手,如趙雲呂布之流,站在城下往上射,想要射殺一個身著上等盔甲的武將,同樣非常非常艱難。
一箭射殺對方,必須射中其沒有保護的面部才有可能。然而,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對方如果是歷經過戰場殺伐之人,很容易就能躲過去,更別說身旁大多還會有護衛。
即便僥天之幸偷襲成功,更有可能的,也只是令其受傷。
總而言之,一擊斃命的可能性,渺茫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調出武將偷襲,反而會使得士兵們整體作戰能力降低。
故而,曹操此前並未想過用弓箭襲擊。
可現在曹操顧不得這些了。
只要能夠逼退長沙王,哪怕只是將他逼得離守軍遠一些,三位大將在戰場上的缺席便是完全值得的。
琅琊城頭。
凌寒右手持主帥佩劍,往來奔走於士兵中間,根據著敵軍的攻勢,不斷做出調整。
當局勢暫時不需要變動時,他也會親自上前斬殺敵人。凌寒的近戰能力不算強,比之普通士兵卻要好許多。那些攀爬雲梯登上城牆的敵人,很難威脅到他的生命。
當凌寒將一位試圖翻越過來的青州兵,狠狠地砍下去時,心頭突然浮現不好的預感。
練過武的人,在面臨襲擊之時,的確會產生一些本能。這種本能往往隨著武藝的提升,而不斷增強。
凌寒想也沒想,猛地往右避去。幾乎同時,一支鐵箭從他左側擦了過去。
慶幸的念頭還未來得及生出,又一支鐵箭已經襲來,兩支箭相隔不過須臾,顯然是同時射出。
這第二支箭,重重地擊在凌寒的右臂上。
凌寒身著的是最上等的鐵甲,襲來的鐵箭頭雖然強勁尖銳,卻並沒能射穿它。
然而這也意味著,中箭的部位,連同附近的那片區域,承擔了所有的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