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噁心。噁心。噁心。
比吞食抹布般的咒靈還噁心的感覺從夏油傑的心底泛起,而他只是忍耐。
直到同樣站在人群中心的五條悟看向他。
白髮少年抱著少女被白布蒙住的屍體。白布上血跡斑斑,漆黑的髮辮和纖細的小腿從布匹的下端和少年的臂彎里垂落下來,刺眼得要命。
但更刺眼的還是那雙比海水更加透亮的藍色眸子。
身上都是血跡的白髮少年問他,嘴唇一開一合,映在夏油傑的眼瞳中:
「把這些傢伙,都宰了吧?」*
夏油傑只是安靜地看著他說完,沒有同意,也沒有反駁。
無數咒靈從他身後湧出,像是畸形的影子和妖魔般覆蓋了周圍所有的人群。慘叫聲不絕於耳,鮮血濺在地板上,血肉淋漓而下,而夏油傑什麼都沒有說。
夏油傑只是說:
「不,我來就好了。」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抱著天內理子的屍體的五條悟再次遙遠,然後消失,只留下夏油傑站在一地的屍體中。
夏油傑低頭看著湖泊般涌到腳下的鮮血。
在紅色漫過他的鞋底的那一刻,周圍的場景再次倏忽破碎了。
第17章 生老病死
再次出現時,他像一個幽靈一樣,站在了過分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場景里。
小小的、相較芸芸眾生而言再平凡普通不過的家,他生長了十多年的地方。一對有著熟悉面容的男女抱著幼小的嬰孩,逗弄著尚在襁褓中的他,孩子也笑著發出了咿咿呀呀的叫聲,去抓父親與母親的手指和髮絲。
夏油傑沉默地看著這一切。
他的臉色非常平靜,沒有任何表情,好像這並非他親手打碎的、曾經擁有過的平凡的幸福。
——有意義嗎?
有人在腦海里質問他。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神情。
——有意義,而且是大義。
夏油傑閉上眼睛,回答道。
隨著這段話在他腦海里的浮現,身周的場景再次色彩黯淡,最後破碎在空氣中,化於無形。
於是夏油傑等待著。他對下個場景是什麼已經有所預料。
時間仿佛在這虛無中不曾存在一般,流逝過去的黑暗仿若恆河沙數般長久無垠。
夏油傑再次醒來,是在一具殘破的身體中,隨著靠近的腳步聲忽然有了知覺。他靠在高專小巷內部的牆壁上,勉力支撐著踉蹌前行,右臂刺痛得不行,大量失血使他的感知麻木,但他還是認出了那個向他走來的腳步聲。
一定是向他走來的。
意識到這一點後,夏油傑停住了腳步,只是在原地等待。他現在形容狼狽,右臂重傷被鮮血染滿,衣物殘破的同時濺滿了深紅的血跡,長發也散亂地披落在肩上背後,幾乎沒有形象可言。
但他還是在巷口天光里顯出那個瘦高人影時笑了出來。
「悟。」他喚他,用帶著些微久別重遇的溫情和灑脫到不可思議的語氣,「好久不見。」
不說他來得太晚了。
其實他來得一點都不晚。夏油傑想。
走過來的五條悟聞言,步伐頓了頓,被雪白繃帶嚴實地蒙住的、那雙象徵著蓋世之力的六眼卻令人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見他抿起的冷硬唇線。他緩慢地走向夏油傑。在真正發生過的夏油傑死前的歷史裡,兩人本該還有一番關於之前的百鬼夜行的對話,但是夏油傑不想說了。
於是五條悟也什麼都沒有說。
他們心有靈犀般地相對沉默著。
夏油傑的身體因為大量失血逐漸發冷。他再也支撐不住站立的姿態,只好背靠牆壁,一點點地滑坐到地上。
五條悟望著他,也抬手,卻不是要擺出給他最後一擊的術式的手勢,而是一點一點地將纏在眼睛上的繃帶解開。雪白的布料滑落在他的脖頸上,落進了黑色高領的高□□服里。
於是五條悟現在看起來又跟學生時代的他沒有什麼差別了。
上天總是眷顧他。他生得俊美,又是童顏,不是特別顯稚氣的長相,卻令人絲毫感覺不出歲月流逝的痕跡。但夏油傑看著他,總能看出來許多細微的不同。少年時代的五條悟不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少年時代的五條悟在與訣別那天之前從未學會想要上前卻止步。少年時代的五條悟不會用這樣看似平靜實則悲傷的眼神看他。這許許多多的不同疊加在一起,又變成了一個看似沒變實則變了很多的五條悟。
變了許多的五條悟親眼看著他。
那雙色澤澄澈的藍色眼眸倒是沒有什麼不同。依舊像是晴日陽光下的海水般透亮,或者是冷凝在寒風中閃著幽光的冰棱,又或者是萬里無雲的蒼天。
他在那雙眼睛裡久違地看見了自己。
已經經歷過一次的死前的場景讓人意識到此刻的對視的珍貴,夏油傑對著他微笑起來。
他再次想起了五條悟對他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那不是詛咒,卻是一把鑰匙。
對於夏油傑來說至關重要的鑰匙。
在想起那句話的瞬間,站在他眼前的五條悟張開嘴唇,似乎有什麼話想說。但是夏油傑已經閉上了眼睛,夕陽的光芒熄滅在他的眼睛裡。於是他身周的場景再次破裂了。
*
粗重的漆黑鐵鏈在空中划過,像是蟒蛇一樣地甩向白髮的高個子青年,帶起的迅疾風聲顯示著不可忽視的強勁力道,招招狠辣,都是向著人體的薄弱處而去,絲毫看不出留情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