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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靈也會有求生欲嗎?
夏油傑卻並不意外。
他垂眼,看著足下的水面里飛快地縮放了女人的一生。
出身世家、天生擁有咒術天賦而被選為巫女的她與愛人相戀,在神前私定終身。縱然被眾人反對,他們也很是幸福。直到有一天,她的愛人出了意外。她抱著他的屍體在神社裡哭了三天三夜,昏迷過去,許下了只要讓他復活什麼都可以獻出的悲願。奇蹟發生了。醒來後,她發現他的戀人死而復生,但在驚喜的同時,卻很快察覺到了不對。男人的額頭上,出現了還在滲著血的、黑色的縫合線。
親愛的,你許願過的吧?男人捧著她的臉,輕柔地詢問道,聲線卻不同以往溫柔、充滿愛意,而是變得像爬行動物一樣冰冷黏膩。只要我活過來,什麼都可以獻出去——
「你跟他定下了束縛。」夏油傑看到這裡,已經明白了之後的發展,一針見血地指出,並且問道,「沒辦法反抗他?那具身體沒有咒力吧。」
很明顯,女子的戀人沒有顯露出咒術上的天賦,只是個普通人。
「……沒有。」女人依舊低著頭,好像要流淚,但是咒靈沒有眼淚,她只是輕聲說著,宛若生時的眉眼間帶著點悲哀的眷戀,「可是我不想毀壞他的屍身……畢竟那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後的東西了。」
夏油傑想起了什麼,對她的行為沒有給予評價,而是平靜地聽著她繼續向下敘述。
「那個男人……那個額頭上有縫合線的混蛋!」女人凝視著水鏡里的景象,那裡已經放到了她的愛人持刀割開了她的顱骨的景象。她的聲音逐漸激動起來,近乎尖嘯,臉龐也扭曲得不似人形。隨著濃重的負面情緒被調動,領域內咒力翻滾,不知何處而來的風掀開了她漆黑的額發,露出夏油在屍體頭顱上曾見過的數個十字形的疤痕,眼白變黑眼角流血,神情里滿是怨毒,「他用我愛人的手殺了我,把我變成如今這副鬼樣子!我要向他復仇,我還不能死——!」
「你已經死了。」夏油傑面對她的歇斯底里,卻很平靜,冷淡地指出了事實,「你的屍體和你的怨恨本身都被那傢伙處理過了,變成了他在利用的東西。還不去死嗎?何必要對這人世有所貪戀。」
「……您說得沒錯。我是該死。」女人聽完他的話,居然冷靜了下來,原本模糊地將要化為非人的軀殼,也一下子變回了人形。她沉默了許久,才低聲問道,「可是復仇怎麼辦?我絕不能忍耐,那個玩弄了我和他的人生的傢伙還存在於這個世上。」
夏油傑就是在等待著這句話。
「你不會有機會親手報仇了。」他帶著些微的笑意,回答道,「交給我來吧。」
夏油為眼前的、已然化為咒靈的悲哀女人做出了抉擇。
與平淡的語氣不同,黑色長髮的男人的神情中似乎染著些許蠱惑的意味,引導著看見的人如他所願做出選擇,但因為眼睛裡錯覺般的溫柔,也像是慈悲地要為信徒實現願望的神佛。
「什麼?」
女人有些驚訝。她抬頭望著夏油傑,不解其意。
「並不是為了你,我本身就有一筆帳要與那傢伙清算。」夏油知道她只能看見自己生前的記憶,也不在意,只是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額頭,唇角露出一抹滲人的笑意,「你看不見嗎?」
一片黑暗裡,他原本光潔的額頭,緩緩浮現出了一條血色的縫合線。
作用在靈魂上的傷痕是難以抹去的,就像女人變為咒靈臉上也依舊醒目的疤痕。
而在表之世界裡,靈魂就是肉/體,肉/體就是靈魂,兩者不可割裂。
「我不需要你了。」夏油傑宣告了他最終的決定,也懶得詳細解釋,只是用左手食指抵著自己的太陽穴,擺成一個像是想要「啪」地一下向腦袋開槍的手勢,唇角的弧度擴大到幾乎有些詭異的地步,然後一字一句地宣布了眼前的咒靈的結局,雪白的齒列在一張一合間十分醒目,「你的願望,也已經沒有意義了。所以,就拜託你死在這裡吧。」
請託的語氣也難以掩蓋這個男人語氣里的強硬。
他向著咒靈伸出右手,使用了咒靈操術。
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的女人嘶叫著、掙扎著被他搓成了漆黑渾圓的球體,握在手心。
周圍籠罩著的黑暗隨之綻出數道裂開的玻璃一樣的裂縫,然後徹底破碎了。
*
五條悟驚奇地看著領域在他面前碎掉。
雖然知道精神類的領域絕大部分都是易進難出的類型,但這麼快就碎掉也著實不易,這可是個還算難得的比較完整的生得領域——
是傑出手了嗎?
還是那個神秘的傢伙和他的男友?
五條悟沒有猶豫,從牆頭上輕盈地跳了下來,向著旅館的內部走去,完全將還被困在車胎上的輔助監督的呼救聲選擇性地屏蔽了。畢竟眼前有完全吸引走了他注意力的更重要的事情,也怪不得他。
他慢慢地向著內部走去,總算回到了之前那個他住下來的院子。
銀色的月光下,重新回復寧靜的深夜裡,什麼都沒有變,依舊是空蕩蕩的、誰都不在的地方。只是像是忽然來了一陣狂風,把櫻花吹得一片狼藉,滿地都是,吹落如雨。
五條悟走到古櫻樹下,望著那個被挖出來的深坑,沉默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