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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牛到底是跪了下去,「舅舅……我回來了。」
江映民眼淚流了一臉,抬手擦了,「到底是去哪了?一家子找你都快找瘋了!」
「頭撞鐵軌上了,醒來的時候啥也不記得了。」林大牛擦了一把臉,真覺得這一輩子就跟做了一場夢一樣,「我……前兩天才想起來,就趕緊找回來了。本來想先去同縣的,看老家還有人沒人。可從韓山縣去同縣的車得等兩天,我沒敢耽擱,先往省城來了。」
「找家裡去了?」
是!
江映民伸手把外甥扶起來,又上下打量,「啥也不記得了,你咋過的?咋還流落到韓山去了?當時在縣裡找過你,到處貼著尋人啟事……」
自從上了煤礦,哪裡還去過什麼縣城?
林大牛把這幾十年的事說的簡單極了,寥寥幾十句話就交代過了。可就是這點話,叫人聽的心揪成一塊。
隨即江映民又道:「陰差陽錯的,也好,你如今啥也不牽扯,孩子也不受牽連……」
「我爸我媽……」林大牛低著頭,一副不敢深問的樣子。
「悖苯映民沉吟了一瞬,這才道:「你爸你媽都在省城,當年你爸在的礦業大學,解放後先是遷移到青城,沒兩年,又遷移到平洲,再後來,跟省城原來的鐵道學院合併了,成了冶金大學。不過你也知道現在的情況,學校里大部分的像你爸那樣的教授,都下放廠礦了。」
「哪個廠?」省城裡沒礦,那只有廠。
「電線廠。」江映民嘆氣,「你媽跟你爸都在,距離不遠,先在去嗎?」
去!
起身的時候林大牛踉蹌了一下,林雨桐一把扶住了,「爸,沒事,人只要好好的就行。」
「你爺爺和你奶奶快六十歲的人了。」林大牛抹了一把臉,「你是不知道電線怎麼造。」
我怎麼能不知道呢?跟紡線似得,用的放線車,把一紮子金屬線跟棉花錠子似得放好,然後把外面的絕緣層紡上去。純手工製作!
四爺就低聲道:「先去看看情況,如果可以,想辦法弄個重病修養……咱帶回家去。」
林大牛攥著閨女的手,緩緩點頭,「走!你們說的對,人好好的,咋都行。」
江映民拿了鎖就出門,「那走吧,你們不認識道兒。」
要出門了,林大牛想起什麼了,他的視線落在牆上的一張黑白照片上,然後跪下,「舅母,文龍回來了。」說著就叫桐桐,「給你舅爺和舅婆磕頭。」
林雨桐和四爺一言而行。
江映民把倆孩子扶起來,打量了一翻,心裡點頭,雖說外甥坎坷了一些,但瞧這倆孩子,也算是有後福了。
從裡面出來,林大牛才問:「江華呢?」
「過年了,去看倆孩子去了。」
去看?
江映民苦笑了一下,「離婚了,倆孩子跟了男方。」
因著成分問題,不帶孩子才是對孩子好。
林大牛伸手攙扶江映民,江映民擺手,「沒事,我身體硬朗著呢。就是你媽身體不好,你成了你媽的一塊心病了。」
路上林大牛沒再問,倒是江映民絮絮叨叨的說著家裡的事,「文心解放前就大學畢業了,後來跟你爸一樣,留大學教書了。你那個妹夫原先是報社的,這不是文人的毛病,愛胡說八道,後來就下放到印刷廠去了。文薈學的那些個彈琴唱歌的,到了後來也是要壞事,好在早年找對象,找了個上過戰場的,倒是庇護了她。她跟著隨軍呢,不在省城,日子倒是能過。文茂大學畢業沒幾年,整個氣氛就不好了。他當時學的是俄文,他自己又精通德文、法文、英文,他老丈人在市里還有點小權利,把他塞到電纜廠的資料室里混日子呢。」
都活著!以夏家和江家當年的情況,後輩能活成這樣就不錯了。
林大牛啥話也沒說,直到被帶到一片棚戶區。
是!這裡是棚戶區。都是臨時搭建的屋子,低矮,四處漏風。周圍的廠子多,不是每個工人都能分到房的,於是這空地上,自然的就行程了這麼一片棚戶區。
大過年的,這裡熱鬧的很。巷子裡到處跑的是孩子,家家戶戶緊挨著,過去幾個生人就都追著看。
走了好長一段,有人認得江映民了,「老哥,又去看老夏?」
江映民含混的應了一聲,又問候對方:「過年好啊!」
「好好好!都好!」
果然,在巷子的盡頭停下腳步。往前路不通了,是被積雪覆蓋的雜草。還有堆積起來的灰燼和煤渣。最邊上,用木板和磚瓦混合的棚著一個大約兩米的高的房子,房子上很多地方都蓋著塑料布,向來是漏風呢,用塑料布遮擋呢。上面的積雪是清理過的,這屋頂挨不住大雪,林大牛都不敢想,他那樣的父親,那樣的母親就住在這樣的地方,大雪的夜裡不敢睡,得不時的出來看看,防著大雪把這容身之處給壓塌了。
低矮的房子留著大約一米五六的高的門,打個子進出得彎著腰。門帘是麻布包蓋的,能擋住風的吧?
朝前走兩步,裡面隱隱的有咳嗽聲傳來。大牛不用江映民管,他自己過去,掀開門帘,推開薄薄的木門。
地面光線黯淡,但卻一席能看清規整的乾淨整齊。一邊是個床,床上半靠著人。蓋著幾床被子,上面戴著的棉帽子遮住了眼睛,下面的被子蓋住了嘴,只露著鼻子在外面呼吸。床邊放著一個火盆,火倒是旺著呢,可這地方不隔寒,有點溫度都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