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珍妮看到,夏洛克戴上乳膠手套,蹲在地上仔仔細細將那個倒霉的死者透視了一遍。
他檢查屍體的樣子就像旁人觀賞一幅畫,或一樣別的什麼藝術品,白皙冷凝的臉頰上,神情特別認真,也特別好看。
有時候他會微微側向她的方向,雖然他仍是低著頭面對那具可怕的死屍,珍妮卻可以想像到他漂亮剔透的淡灰色瞳孔,此刻,裡面一定閃爍著興奮明亮的光芒吧。
珍妮特別特別喜歡他的眼睛。要是有一天這雙她特別特別喜歡的眼睛,也像這樣專注認真地看著她就好了。
心念一轉,珍妮突然意識到,她貌似在羨慕一具死屍……
風吹過,茫茫的雨幕斜了斜。
珍妮看到他額頭的捲髮漸漸被雨水打濕了,濕漉漉地覆在額角上,白皙的臉頰也沾染了水汽,讓他面上的神情顯得更加冰冷。
他似乎終於檢查完了,從地上站起身,摘下乳膠手套。
珍妮一直關注著夏洛克,所以並沒有注意到,夏洛克旁邊的雷斯垂德探長已經向她這邊探看了好幾次。
「多諾萬已經帶人去樓頂查看過,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之處。」探長說。
夏洛克抬頭往樓頂上看了看:「你們的人上去除了破壞現場從來沒有任何用處。」
珍妮情不自禁地彎了彎唇角。不愧是她看中要「以身相許」的男人,每次聽他說話感覺整條街道都充滿了智慧之光。
雷斯垂德探長心塞地沉默了兩秒鐘,然後又堅強地指了指珍妮和德瑞斯的方向,別有深意地看著夏洛克說:「那兩個是目擊證人,死者掉下來時,正摔在他們腳底下,你有什麼要問嗎?」
珍妮看到,那雙她特別特別喜歡的眼睛,終於向著她的方向望過來。
事過境遷,一切人事都或圓滿或不圓滿的有了個結局之後,珍妮常常想起同夏洛克的這次相見。
彼時在她意識里的這次初見其實並不是他二人真正意義上的初見,可不知為什麼,即便她尋回完整的記憶之後,這次在兇案現場的雨中邂逅仍然讓她記憶深刻。
虎大王說,要想從深諳辯證法的老天爺手中討得自己想要的那樣東西,便不能去想它。
可一個人想要一樣東西時,又怎麼能不去想呢?
何止是想,簡直是日日夜夜、一刻不停、翻來覆去地想。
後來珍妮想明白了,在這個充滿辯證法的世界裡,一個人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才正常,得到了反而是老天爺一時失察。
但老天爺不能總是失察,所以,這個世界上只能是失意的人多,如意的人少。
誠然每個人都希望自己是那個如意的少數派,她也是如此。
但老天爺若要一意孤行地將她歸入多數派里,她象徵性的掙扎一下,掙扎不過,她也不是個沙雕到非跟老天爺死磕到底的人(雖然可能磕過了,沒磕贏)。最後總是要認了她這個命途,在他們這個龐大的派系裡老老實實呆著。
多麼深刻而睿智淡泊的哲學認知啊!
只不過這都是以後的珍妮的精神境界,此時此刻的珍妮,還沒有領悟那些深刻的人生哲學,她正頂著一頭淋得透濕的黑髮,無可奈何地看著夏洛克向她走過來。
珍妮低了一下頭,看到他黑黑亮亮的皮鞋,上面也布滿了水跡。
再抬起頭時,珍妮忍了忍,沒忍住,趕在他開口之前,終於說了一句:「你能不能撐個傘?」
夏洛克愣了一下,挨著她一起坐在救護車上的德瑞斯也愣了一下。
夏洛克本就長得高,珍妮還坐著,這個身高落差讓福爾摩斯先生只能俯視她。清涼的視線微不可察地掃過她濕漉漉打著卷的黑色長髮。
珍妮被他的目光看得噎了一噎,喃喃地道:「我是說,這雨看起來挺大的不是嗎……」
一旁的德瑞斯不知怎麼,突然福至心靈。
「等一下!」他手指著夏洛克,臉卻看著珍妮,大聲問,「這個傢伙就是你剛才在等的人?那個你說很喜歡他,希望通過一場浪漫的邂逅讓他也喜歡一下你的人?」
德瑞斯話音一落,案發現場四周的人一瞬間像是被按了暫停鍵,全止住了手裡的動作,向著珍妮和夏洛克的方向看過來。
周圍的雨聲陡然大起來,卻不覺得吵,倒顯得更靜了,靜得珍妮幾乎能清楚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一道讓人無法忽視的視線停在她頭頂上。
珍妮啞口無言了幾秒鐘,然後由衷地對德瑞斯說:「你記性真好。」
能將她的話記得一字不差也是不容易。
珍妮有點不太敢看夏洛克臉上的表情,但其實夏洛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福爾摩斯先生向來有著最縝密的邏輯思維,可是德瑞斯剛才說的那句話,在他的理解範圍內,一開始只是一句毫無任何意義的胡話。
然後他難得浪費寶貴的時間,將這句胡話在睿智的大腦里又過了一遍,然後……
更加面無表情了。
珍妮沒時間揣摩夏洛克間接聽到她的心意的心理反應,她正一腔苦水無處傾倒。
此時此刻的情景,何止跟她的設想不大一樣,簡直是差了十萬八千里。
但珍妮覺得自己活了500多年,雖然沒什麼了不起的大成就,卻也一直是個光明磊落的妖。既然心思被戳破了,萬萬沒有違心否認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