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頁
事實上夏洛克早在不遠處的人群里發現了那個格外高大顯眼的身影,但是珍妮沒有發現,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他身上,這讓福爾摩斯先生很滿意,並認為不需要加以提醒。
很可惜,就在他們將要離開時,這個不受歡迎的身影也發現了他們。
「珍妮!」遠遠的有人喊了一聲。
即便珍妮沒有靈敏的聽覺也不會聽不到,因為對方叫得很大聲。
於是她停住腳步,向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珍妮看到,德瑞斯正在不遠處,從一個吊著輸液瓶和一個坐著輪椅的病人中間成功突圍,向她走過來。
在等待德瑞斯走近的空檔里,珍妮略微回想了一下,發現自從那天參加完菲利普的生日宴會後,她就一直沒有見過德瑞斯。若不是他今天突然出現,珍妮已經再一次忘了這位主動和她做朋友的朋友了。
再次短暫地自我反省了一下,珍妮分外熱情地打了個招呼:「你好,德瑞斯,好久不見,你還好嗎?」甚至還問候了他的家人,「還有阿達馬,他還好嗎?」
德瑞斯在珍妮燦爛的笑容面前晃了一會兒神,接著說:「呃,我還好。阿達馬也很好。謝謝。」
這時珍妮突然看到,德瑞斯那雙黑色的大手裡捏著各種單據,另一隻手裡還提著一隻袋子,裡面裝著很多藥品。
珍妮這才想起來,這裡是醫院。再仔細看,他的臉色確實不太好。
珍妮臉上的笑淡下去,神情變得嚴肅。
「你生病了嗎?」
「哦,你是說這個。」德瑞斯把大手裡的小藥袋提起來晃了晃,「是的,我這兩天是有點不舒服……」
珍妮的眉頭皺起來,打斷他:「那你會死嗎?」
哈?德瑞斯愣了半晌,確定她的問題是認真的,傻傻說:「我想不會,我只是有點重感冒。只要我不是倒霉透頂,我想這些小藥片能把我治好。」
珍妮放心地點點頭。她現在只剩兩條命了,比較珍惜,拿出一條來救他可能會有點捨不得。
當然,她也可以像對待羅西的媽媽那樣,選擇不救。但德瑞斯怎麼說也擔著一個她的朋友的名頭,見死不救好像有失朋友道義。
雖然德瑞斯若果真需要她履行朋友道義,用一條尾巴換他一條命,珍妮多半還是會無視朋友道義,忍痛選擇「見死不救」。但她私心裡還是希望,這一天能晚一點是一點。
拋卻朋友道義,見死不救,大約會讓珍妮真心實意地感到內疚,可她也是真心實意地不捨得自己的小命。她只剩兩條命了,得留一條給自己,多出來的那一條,她想留給夏洛克。
大約這就是虎大王所說的「人性的審判」。
據他們林子裡的哲學家虎大王說,不管是人還是妖,有一面面對太陽,就必然有一面背對太陽,所以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黑暗面,它就像我們的影子。我們得時不時地把自己黑暗的那一面翻撿出來,也曬曬太陽,以免時間久了,潮濕發霉,甚至腐朽糜爛。
虎大王無疑是一隻非常喜歡使用比喻的有內涵、有追求的老虎。不得不說,他的比喻每次都極其精煉、傳神、獨到,讓珍妮印象深刻。
這一場將人性與自然萬物聯繫在一起的人生哲學教育課也不例外,生動形象得讓珍妮記憶至今。略一回想,連那天天氣格外好,他們討論完高深的哲學問題,又結伴去兔子洞堵了兩趟那隻小兔妖的事情都記得清清楚楚。
話說回來,這麼多年,小黑一點沒有學到虎大王「寓教於樂,寓學於趣」的教育方式和理念,絲毫不懂得與時俱進,十分令人憂愁。而作為他的半個學生,珍妮格外感到憂愁。
對面的德瑞斯並沒有發覺珍妮的思緒已經跑偏得極其遙遠,他看了看那位一直站在旁邊不動如山的偵探先生,猶豫地說道:「珍妮,我能跟你談談嗎?」
珍妮沒有明白德瑞斯的意思,痛快地說:「當然可以,你說,我在聽。」
德瑞斯訕訕地:「我是說,能和你單獨談談嗎?」
珍妮眨眨眼,下意識看向夏洛克。
夏洛克卻沒有看她。他灰色的瞳孔先淡淡掃了德瑞斯一眼,然後才轉向珍妮,對她說:「我在門口等你。」
說完沒等她回答,就向醫院出口走去。
珍妮默默看了一會兒夏洛克逐漸走遠的背影。雖然只是一個背影,珍妮還是能從那麼多人裡面一眼認出他。
瘦削的,挺拔的,好看的。
他長長的黑色大衣垂下來,衣角被混合著濃郁消毒水氣味的空氣吹起一道漂亮的拋物線。
這個世上就是有一種人,只要他存在,其他人只能自動褪色,淪為暗淡的背景。
在珍妮眼裡,夏洛克就是這樣的人。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明明什麼都沒做,這麼看著他的背影,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莫名其妙的心虛罪惡感。這可真是太奇怪了。
「珍妮。」德瑞斯叫了她一聲,把她隨時跑偏的思緒拉回來。
珍妮轉回臉,看向德瑞斯。
德瑞斯卻突然像個大姑娘一樣扭捏起來,不吱聲了。
珍妮有心提醒他,他這麼個高大威猛的外型,實在不適合這種扭捏姿態,但一想到他本就「脆弱」的人類軀體,此刻還生了病,又有點不忍心,只得委婉地提醒:「你不是有話要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