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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錘定音之際,簡清看到沈君蘭驟然失去血色的臉。那雙往日泛著溫情的眼睛,此刻正絕望地盯著位居高位的審判長。
她看到梁崇正神色複雜地合上手中的證據冊,並未見半分訴訟成功的興奮,反而陷入了一陣說不出的沉默。
愧疚。
他或許愧疚過吧。
但當走出法庭後,媒體的大肆宣揚,公眾的稱讚以及高升的肯定接踵而至之時,那一點點愧疚也就微不足道了。
「審判長!審判長!」
突如其來的大喊打破了庭審結束後趨於平靜的氛圍,所有人都看向聲音的來源。被箍著雙手的女人情緒激動地從座椅上站了起來:「審判長!我真的沒有殺人!我沒有!」
耳邊是聽眾竊竊私語的數落聲,簡清抿唇看著別人口中歇斯底里的女人,鼻尖一酸,眼眶剎那間就紅了。
她看到她的嘴唇在蠕動,看到她悲痛欲絕大吼的表情,看到她極力反抗的動作,卻唯獨聽不見她的聲音。
她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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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夢中驚醒的時候,簡清的臉頰都是濕的,睫毛沾著水珠,在睜眼的那一剎,又有溫熱奪眶而出。
她猛地坐起身,動靜過大,吵醒了一旁本就睡眠淺的紀梵。
他眯了眯眼睛,惺忪地看著她,第一反應便是去牽她的手:「怎麼了?是不是……」
話還沒說完,簡清突然掀開被子下床,不顧地板的寒冷,赤腳跑出了臥室。
紀梵一愣,睡意頃刻間消失殆盡:「簡簡?」
穿著睡裙的女人粗暴地推開書房的門,快步跑至書桌前。偌大的書桌上還保持著她離開前的模樣,堆著厚厚的資料,看起來凌亂不堪。
她焦急忙慌地翻著那些資料,從一開始的耐心到最後的心慌,白色的紙張歪歪傾斜,最終在她不經意地觸碰下,轟然倒塌。
飄散的紙張肆意紛飛,成堆的資料砸在她的腳上。嘩啦啦的聲音過後,女人的腳邊一片混亂,更有銳利的封頁划過她裸露在外的肌膚,留下細小的血痕。
簡清並未在意,漫無目的地掃視著桌面上的物品,最終落在桌角某處被壓了許久的筆記本上。
她倉皇地拿起筆記本,拂了拂上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筆記本是老舊的普通款式,頁邊已經開始泛黃,寫滿了時間的沉澱和滄桑。
她翻過前面的字眼,在中間找到了夾在裡邊的照片。照片上的沈君蘭,穿著修身的碎花裙,站在百花齊放的花叢中,笑得比綻放的花朵更加奪目。
女人漂亮秀麗的面容與夢境中的重合在一起,前者是嫣然一笑的幸福,後者是痛哭涕流的絕望。
「簡簡?」
好似聽到了紀梵的聲音,簡清猛然想起什麼,開始迫切地翻看前面的日記。
這是沈君蘭執行死刑前,最後一次見面時塞給她的。上邊的每一個字她都認識,拼湊在一起便是沈君蘭日思夜想想對她說的話。
只是這些話,她沒有機會當面告訴她。
【簡簡,今天媽媽見到了院長奶奶。她說你在孤兒院裡很乖,最近學習也很用功,還考了第一名,真棒!】
【簡簡,媽媽記得之前在商業街,你盯著櫥窗內的裙子看了許久,我知道你心裡特喜歡,就是死鴨子嘴硬不肯說。有機會,媽媽一定要給你買回來。我們家簡簡生得這般漂亮,穿起來肯定好看。】
【簡簡,金律師說你最近經常去找他。他誇你懂事,就是下棋怎麼也教不會。他說以後想培養你當律師,你喜歡嗎?】
【簡簡,今天下雪了,是初雪。不知道你有沒有在院裡和小五她們打雪仗,是不是又把他們打哭了?】
顫抖的指尖一頁一頁地翻過,清明的視線逐漸漫上一層水霧,愈發看不清上邊的字跡。
【簡簡,明天之後,媽媽就再也不能給你寫日記了。沒關係的,只是在這個世界上少了個愛你的人。但我們家簡簡這麼乖巧懂事,媽媽一定會和天使求情,讓他再給你一個更愛你的人。】
她的動作越來越慢,眨眼間就翻到了最後一頁。那是執行死刑當天,沈君蘭的最後一篇日記。
看得出來,她有很多話想說,無數次地下筆,卻一次又一次地劃掉之前寫的內容。
只要一想到她無從下手的模樣,委屈和酸澀頓時湧上胸腔,刺激著她的眼睛。淚水一滴一滴墜落在褶皺的頁面上,暈出了淡淡的水圈,浸濕了之後連帶的數頁紙。
沈君蘭的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一句簡短的話。寥寥數字,卻是最鋒利的武器,摧毀了她的心理防線,刺痛著她的心臟。
【簡簡,媽媽真的好愛你。】
「啊———」
簡清揪著自己胸前的衣襟,再也無法忍受心中的痛苦,撕心裂肺地大吼。
難以忽視的痛感順著血液蔓延開來,一寸寸地侵蝕她的骨髓,傳達至軀體的每一根神經。痛至心扉,痛到窒息。
「簡簡。」
她哭得泣不成聲,完全聽不進他的呼喊。紀梵失了分寸,看著女生通紅的雙眼,溫柔耗盡,厲聲喝道:
「簡清你看著我!」
簡清茫然無措地望著他,在觸及他擔憂的神情時愈發的委屈:「怎麼辦啊紀梵!」
紀梵皺眉,聽著她痛不欲生的抽泣聲,心裡也跟著塌了一方,莫名軟得一塌糊塗。他沒再追問,毫不猶豫地把人抱進懷裡,大手摸著她的腦袋,一下又一下地安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