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頁
飢餓完全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他的步子依然閒適、放鬆。
陸冰燁來到樹樁前,拈起已被曬乾的畫。
畫面中,小小的房屋扭曲,顯出古樸的意味。房屋一側,兩個依偎在一起的身影,格外醒目。
他的願望,似乎最終又無法實現了。
勾起嘴角笑了笑,陸冰燁就在樹樁上坐下,這裡早已沒有樂曉存在過的餘溫,但他並不介意。
他將在願井中經歷的、光怪陸離的一切,都在腦海中構思成作品。
這是他一直不曾對他人提及的,屬於他自己的瓶頸。
自出生以來,陸冰燁便從未有過發愁的日子,他同情他人,但自己沒有實際的痛苦——因其過於優越的家境和溺愛他的父母。
因他同時聰慧,辦什麼事都不費吹灰之力,即便是藝術創作這類興趣愛好,也常令導師刮目。
可以說,他從未有過什麼求而不得——至於被牽扯進願井內,他的第一個願望,也是最本初的願望,實際上令人匪夷所思。
他想要一件「求而不得的東西」。
他也想要那種情感。
一滴水落在紙面上,使得兩人的身影模糊了。
陸冰燁閉著眼,強烈克制胸膛的起伏。
他不曾料到,原來分離是這樣讓人痛苦、讓他感受到折磨。
歷經無數願井,他曾深深認為某些願望無稽可笑,想要把一切都打破,讓大家看清內心追尋之物的真面目,但現在卻仿佛與千千萬萬深陷井中的人有了共鳴。
「我出不去了,曉曉,」陸冰燁摩挲著紙面上的樂曉,啞聲道:「我以為把你送出去以後,我就可以做到將自己的愛變得無私,並不渴求和你在一起,只要你是安全的,我就也滿足。」
如果那樣,他就可以走出自己的願望,同時也離開願井。
「但我做不到,我還是想要和你在一起。」陸冰燁緩緩垂眸,放下紙張,再抬眸時,目光已變得如同往常一樣平靜而堅定。
他轉身,毫不猶豫地拔腿離開。
另一邊,樂曉沒來由地眼淚狂落,嚇得樂朝拿紙巾去堵:「哥……你、你別哭了,你怎麼了?一定沒事的。」
「他是怎麼和你們說的?」樂曉並不答話,反問樂朝道。
「誰?」樂朝愣住:「是你說你要和朋友們回一趟老家玩,中途又不見了的。」
樂曉的呼吸漸漸急促:「你們剛才不是說,只有我出來了麼?那另一個人呢?」
樂朝仿佛也想起自己說的話,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看向身側兩人。
「他說讓我們在這裡等你,但過不了多久,我應該會忘掉他。」聶從纓比較從容,大家都已上了車,她掏出化妝包,正在補妝。
方誠見樂曉的臉色更加慘敗,責備地看聶從纓一眼,接話道:「他讓我們不用擔心他。」
樂朝更是迷惑:「你們在說誰?」
這兩個答案,無疑都不能令樂曉安心。
他仍然陷入在自己先離開願井的震驚之中。初時想不明白,但冷靜下來稍一推理,立即想通——陸冰燁一定是藏身於某處,讓他誤認為警長已經離開願井,從而在他心中製造一個終極假象。
藉由一無所求的念頭,樂曉成功離開願井——相反,陸冰燁將被永遠困在井裡。
這個結果,樂曉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
他甚至已經開始暗暗思考如何重新打開願井了。
可惜的是,不論他內心有多麼強烈的念頭,系統始終沒有對他做出回應。
是陸冰燁出事了嗎?所以願井跟著一起消失了?
這本來就是陸冰燁的打算?和願井同歸於盡?
無休無止的惡念侵襲著樂曉。樂朝帶來了他的手機,他點開來看,連願井的官網都消失了。
一顆心,直直地往下墜。
他拋開手機,絕望地後仰,靠在椅背上。
直到回家,樂其斌和溫苑熱情地歡迎了他。
樂朝和溫苑一起扶著樂曉上樓——樂朝已然恢復了健康,但這竟沒引起樂曉注意——特地為他安排了獨處的房間,這是樂朝曾經住的房間,因為視野較好,現在讓給了樂曉。
樂曉將自己鎖在門內。
門外,樂其斌和溫苑為難地互相看了一眼。對於他們而言,這幾天發生的事如同夢幻,女兒竟然忽然恢復了健康,他們既狂喜,又感激生命。
但兒子卻忽然提出要回一趟老家,回來之後,心情就十分壓抑。
他們仿佛又多了一位「殘疾」的兒子。
但這一次不同,兩人眼中的堅定更多一些——他們都能陪伴女兒好起來,面對這個兒子,也會做好的。
房間內的樂曉,環望四周。
這裡的陳設絲毫沒變,床鋪上依舊散落著卡牌,每一張都很刺目。
他從中撿起一張神明牌,握在手心,直到出現割裂般的痛楚。
哪一種才是愛呢?
即便自己的願望是和對方在一起,但仍優先保護了對方——陸冰燁所做的、所付出的的,似乎比他更多。
早知如此,即便他的願望是陸冰燁活下去,他也應當尊重陸冰燁的想法,和陸冰燁一起留在願井裡。
是他付出的不夠。
這種念頭,讓樂曉的心仿佛皸裂一般疼痛。
他緩緩走到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