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緣一不語。
有些話千春不方便說,他卻能想到。母親會思及別人的子女,哪能不思及他呢?
更多的原因,是母親想通過自己施予的好處,來讓更多人承認他、尊重他、愛護他吧?
可惜,利用利益綁起來的關係,從來不牢靠。
「走吧,去看看母親。」緣一起身,揮了揮狩衣的長袖,再攏手走在前頭。
下仆們很快散了,緣一身邊只剩下侍女和千春。他一如往常地轉過廊角,又飛快地往歇山頂看了眼。
些微的妖氣散了,但,兄長來過。
只是在犬山城,他不方便與兄長打招呼。
一是人類畏懼大妖,會造成不必要的慌亂場面,興許還會觸怒兄長;二是兄長厭惡人類,能路過此地看看他已是不錯,再「得寸進尺」的話,他的腦袋不保。
想到兄長的栗子,緣一的犬耳抖了抖。
嗯,兄長既然看見了,應該明白他是真的很忙,無法再追隨他了……
「嘩啦」輕響,明障子推開半扇。
緣一在十六夜身邊盤膝坐下,探出手,柔和的回道籠罩著她。
「母親醒過嗎?」緣一問道。
陰影中,侍女道:「姬君醒過一段時間,用了些水和藥粥。只是沒進多少,很快又睡了。」
緣一頷首,至少比起最初的遲遲不醒要好上太多。這半年來,十六夜瘦了不少,若是沒有回道的幫助,或許早在睡夢中死去了。
緣一握著十六夜的一根手指,側身蜷縮在她的榻邊。回道的光漸漸熄滅,而緣一沉沉睡去。
心算不曾累他分毫,呼吸法也總在補充他的力量。可是,使用回道對於一個七歲孩子來說,實在是太耗費精神和靈力了。治療三刻鐘,他得睡一整晚。
「母親,要活下來。」
呢喃完後,他沉沉睡去。
日暮西斜,明月升起。大地歸於沉寂,千春抱著小褥入內,輕手輕腳地給緣一蓋上。順便,她又幫十六夜掖了掖被角。
直起身,她看著沉睡的半妖母子,終是一聲嘆息。
忽而,有冷風輕起,拂過內室。
千春原以為是短冊窗沒關,誰知往後一看,著實嚇了一跳。只見紗簾翻舞處,站著一名白髮金眸的俊美少年。
他身著鎧甲,肩負絨尾,額頭的弦月與臉側的妖紋明顯,神情很是冷漠。
千春好懸沒喊出聲,她活得夠久,閱歷也足夠。經過短暫的慌亂後,她看著來者的樣貌,忽而轉向了自家熟睡的少爺。
很像,卻又不同。
她記得,少爺之前追隨過他的兄長?
莫非……
千春穩住呼吸,恭敬行禮:「大人,疏忽問候。」
殺生丸攏手,淡淡道:「退下。」
沒想到蠢半妖身邊也有個聰明人,他以為他身邊只剩些沒用的雜碎。
千春一聽對方的措辭,便明白來者雖然是個妖怪,但身份絕對不一般。自然而然地脫口而出「退下」,是貴族才有的腔調。
即便他進女人和孩子的居室不太適宜,可這之間並沒有她指摘的餘地。
惹不起。
且,對方真要對少爺和姬君不利的話,早就動手了。
「是。」千春悄無聲息地退了。
人類與他錯身而過,殺生丸沒有上前。
貴公子不入女子居室,這次破例,不過是想看看幼崽到底做了什麼能吊住他人類母親的性命。
結果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幼崽對鬼道的掌握與把控,正如他的心算一樣超乎尋常。
倒是沒辱沒白犬血脈,也比尋常的妖怪強上不少。只是,依舊「軟弱」。
對於欺上者,居然沒有當場格殺,反而放他們出城。是篤定他們翻不出風浪,還是純粹以為他們會改過自新,不會報復?
或許人類與妖怪的處理方式不同,但僅限人類的角度,半妖的做法也太過寬容。
幼崽終究是幼崽,天真。
不多時,殺生丸離開了。
他看得出來,那個人類女人在將死不死的邊緣徘徊。幼崽若能治好她,興許能活得久些;若是治不好,光景不過兩三年。
人類死不死與他無關,只是看幼崽那副樣子——
蜷成一團依偎在生母身邊,還握著一根手指,真是軟弱得有些可憐。
然而,這是生者必須經歷的事,一如他曾經歷了生父的死。
很快,大妖怪化作流光消失在天際。
次日緣一醒來,發現室內留著一縷熟悉的妖氣。他微笑,眉目漸染暖意。
他的兄長真是個溫柔的人。約莫是見他睡得太熟,怕他在睡夢中被妖怪叼走,才留下妖氣的吧?
但,這做法是一如既往的霸道任性——
兄長一直告訴他要做妖怪,要用白犬的方式去生存。可輪到他自己,卻隨意闖進幼崽的地盤,還留下了氣味,明白地告訴他「我來過」。
不是說妖怪就算是親兄弟,也不會隨意跨進對方的地盤嗎?
緣一有點點懂了殺生丸的另一面——雙標。
他沉默了,覺得有點大不敬。他甩頭拋開雜念,投入新一天的安置之中。
緣一本以為包攬太多會顯得越俎代庖,甚至讓三島家主產生「他想取代她」的錯覺。可事實證明,三島家主胸懷寬廣,任是他怎麼折騰都隨了他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