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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以真身的姿態死去,葬於妖怪魂歸的冥鄉,其犬身之龐大猶如四半分的聖岳矗立在前,高大巍峨,下接繚繞的雲霧,上比灰濛的薄天。
犬坐而立,妖首微垂。獸王已故,餘威不散。
他的屍身依舊完整,沒有腐化的跡象。溢出的妖力盈滿每一根長毛,待風吹來,它們便飄逸於風中,輕揚緩落。
看上去蓬鬆溫暖,仿佛主體從未死去,只是閉上眼睡著了一樣。
極靜,也極危。
到底是獨當一面的大妖,斗牙王雖死,可他潰散的妖力仍如刀鋒般犀利。它們沉穩又霸道地籠罩著這方地域,強勢碾壓周遭的一切,連骨鳥也遠遠避走,更沒有妖怪敢葬在他身旁。
放眼四圍,唯有樹木山崖,以及罩在白犬屍身外的一件大鎧。懸緒總角、橫胴立拳,是平安時的大鎧樣式,與殺生丸身上的妖鎧極像,又有不同。
啪嗒——
殺生丸落在峰頂,安靜地佇立。他仰望著生父的屍骨,略鬆開絨尾,放任幼崽看得更仔細些。
也不知是妖力相似還是血脈相連,斗牙王的妖力並沒有攻擊兩個兒子。反倒是呈一種環繞的流動姿態將他們圈起來,好似一個隔世的擁抱,有著說不盡的慈愛。
很溫暖,如無聲的陪伴。
緣一犬耳微抖,低聲道:「父親……」
他直勾勾地注視著大到可怕的白犬,方意識到「千年大妖」是個什麼概念。
著實沒想到,兄長的犬妖形態與父親的妖身作比,渺小非常。如果生父活著,他只消張大嘴就能把兄長整個都吞了。
難怪兄長找父親挑戰屢屢失敗,原來是吃了體型大小的虧嗎?
也是,兄長只有兩百歲,樣貌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少年。讓一個剛長成的少年與成熟的老牌武者爭鋒,落敗很正常。
偏偏兄長自尊心極強,又不甘於失敗,這才對父親所象徵的力量和制霸極為執著。
緣一常聽煉獄先生說起,在孩子幼時,無法割捨的第一份感情源自母親,而憧憬的第一位英雄往往是他的父親。
孩子長大,父親老去。
他沒有超越父親時,父親是一座高山;當他超越了父親,父親或許不再是他的英雄,卻會成為他心目中的另一座高山。
當此時,緣一總會認真聽。
他嚮往這種平凡樸素的生活,可惜它早已離他遠去。這輩子,他距離人類更是遙遠,但此刻與兄長站在父親墳前,倒是讓他感悟良多——
父親之於兄長是一座高山。他曾想攀越,卻永失攀越的機會。
「父親。」殺生丸忽然開口,「犬夜叉的妖血覺醒了。」明知對方無法回應,他的陳述依舊有條不紊,「你曾拼命救下的半妖,如今要面臨第二次死亡。」
這時的緣一尚不知妖血的覺醒有害,他只是坐在絨尾里望向兄長,一如幼童仰望他的英雄。
「我為此而來,父親。」面對斗牙王,殺生丸極為坦誠。哪怕對方已淪為屍身,他也沒遮掩自己的情緒。
「鐵碎牙。」殺生丸道,「你將它封印在哪裡?」
轉手搭上天生牙,「請給天生牙指示。否則,這隻什麼都不知道的蠢半妖過不了多久就會去陪你了。」
緣一:……聽上去很嚴重的樣子。
故而,兄長所說的「壓制妖血的寶物」是指鐵碎牙嗎?
【天生牙給哥哥,鐵碎牙給弟弟。】而鐵碎牙,是能壓制妖血、挽救他性命的存在。
原來,父親最初的安排就是希望他好好活著……
【少爺,老爺很關心你,遠比你想像的更照顧你。】
原來如此。
忽然,他明白了何為「父親」,以及感受到了這個稱呼所帶來的重量。
「父親,鐵碎牙在哪裡?」
剎那共鳴,是源於血脈的喚醒。天生牙顫抖起來,兀自扯著殺生丸的刀帶,指向斗牙王的腹腔。
下一秒,殺生丸卷過緣一飛起,凌空懸浮在斗牙王的鎧甲之外。如無必要,他並不想傷到父親的遺體取出牙刀。
可屍骨未腐,白犬的獸口呈閉合狀。在屍骨沒有風化前,想讓那下顎骨脫落、從嘴進入——不也得傷害遺體嗎?
殺生丸沉默不語。
緣一以為他是在緬懷,便識相地沒有打擾。可他萬萬想不到,兄長「緬懷」之後居然說出了虎狼之詞。
「犬夜叉,拔刀,剖開父親的腹腔。」
緣一:……
等等,兄長你在說什麼?拔的什麼刀,要剖誰的腹?
說好的英雄和高山呢,怎麼轉眼就要給父親剖腹了?冥加一直說你很敬重父親,原來是這麼敬重的嗎?
緣一難得有些恍惚,不知該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突然覺得父親似乎是個很危險的「職業」,不僅要戰死,死後還要被兒子鞭屍。煉獄先生所說的美好果然只存在於人間,妖界真不講父慈子孝。
「死去的沒有價值。」殺生丸淡淡道,「既然他選擇閉上眼,那就永遠不要睜開了。」
「拔刀。」
緣一停頓片刻,看看親爹屍骨,再瞅瞅兄長冷臉——他果斷拔刀加入「大孝子」行列,比起父親,當然是兄長更重要點。
只是,從哪個角度下刀得從長計議,萬一弄髒了那身漂亮的白毛……
「兄長,這樣會不會弄髒父親的皮毛?」緣一思量道,「雖然死去的沒有價值,但剖開父親的肚子這種事,我們可以做得更體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