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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無比漫長的折磨,這也是無比純粹的折磨,痛苦,只有如同暴雨般傾盆而下的痛苦,而貞德就是站立在街道中央,沒帶傘也沒帶雨衣,被暴雨洗到不成人形的那個倒霉蛋。
這本來是能夠瞬間摧毀個體意志的痛苦,光憑藉著個體的意志,不可能在這樣的劇痛之下,維繫自己的理智,但貞德並非孤身一人,在他幾乎就要崩潰的瞬間,那道溫暖柔和但堅定的微弱光芒,再次於他眼前閃耀起來,那光芒輕輕拂過貞德的精神,給予他慰藉與安撫,讓他成功緩了過來,得以繼續保持心靈健全。
黃金劇場的虛像只是浮現了瞬間,那恢弘的古羅馬風建築奇觀,就像是同時遭遇了地震海嘯和隕石墜落般,崩裂為無數的碎塊散去。
劇場倒塌了,但貞德活了下來,說實話,他根本就不知道,黃金劇場能否擋住巫女的搏命一擊,這是完全的賭命,而結果證明,他賭贏了,他成功戰勝了無名巫女的萬能牌,接下來,就是他將賭桌上的籌碼,全部收入囊中的時候了。
迦勒底的聖人,成功穿過了那咆哮的魔力,他仿佛分開紅海的摩西,自那璀璨的金色巨浪中探身而出,他望著眼前的無名巫女,沒有再次戰勝強敵的喜悅,沒有跨越重重阻礙,終於抵達勝利之地的安心,貞德只是仿佛漠然而無情的機器,他知道,只有在看著敵人死去,看著敵人的屍骸化作塵埃之後,一場戰鬥才算是真正結束。
他面無表情,緩緩抬起手中的旗槍,向著無名巫女乾脆利落地刺下。
再沒有反轉,再沒有變數,貞德突破了一層又一層的阻礙,旗槍的槍尖刺破厚重的黑布,以不可阻擋的氣勢,狠狠刺進了無名巫女的胸口。
089 遺物
「————」
無話可說。
沒有言語。
無名的巫女看著那旗槍捅進自己的胸膛,冰冷而堅硬的金屬毫不留情地將祂刺穿,來自於玉藻前的神性大幅湧入,將祂自身的神性壓制與消解,首先完全剝去了祂高位格所帶來的微妙不死性,接著,便是流淌在全身的魔力節點被毀滅,那些璀璨的金黃魔力,就像河道被堵塞的流水,完全贅余起來。
祂向後退了兩步,張開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或許是絕望之下的懇求,或許是瀕死時感傷的遺言,或許是充滿了不甘的詛咒,但貞德並沒有去傾聽的打算,也沒有去傾聽的意願,他俯視著向後倒去的無名巫女,只是緩緩轉動手中的旗槍,將巫女徹底釘死在鏡面大地之上。
從槍尖披散而下的赤色結晶,伴隨著貞德冷酷漠然的動作碎裂,那些細碎而鋒利的晶體碎片,深深扎進了巫女的軀體,血紅色的扭曲結晶仿佛珊瑚的某種變種,從無名巫女胸膛被刺穿的地方生長起來,它盡情吸食著巫女的魔力,向著四周恣意瘋長。
「啊……啊……」
巫女發出了含糊不清的聲音,祂望著上方璀璨的星空,透明柔和的星光照在祂金黃的雙瞳中,似乎在為祂清唱安魂的頌歌,不過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因為這裡的星空嚴格來說屬於瑞穗國,就算星光會唱歌,也只會慶祝無名巫女最終的敗亡。
這裡沒有人會希望祂活下去,大家都在期待祂化作灰燼消失。
「很痛……」
巫女掙扎著吐出含糊不清的欄位,就像是正在牙牙學語的嬰兒,祂無助地向著前方伸出雙手,但能夠握住的只有將祂貫穿的旗槍,祂沒得選擇,只能用力握住旗槍的槍桿,阻止自己向著下方滑去,似乎這麼做,就能讓祂的死亡變慢片刻似的。
貞德凝視著無名的巫女,然後放開了握著旗槍的手,他能夠感受到,眼前這至高存在的概念正在變得稀薄,而自身的【降神】也逐漸結束,這場你來我往的死斗終於只差一個句號,無名的巫女毫無疑問正在死去,祂將化作蒼白的塵埃飛散得到處都是,最後徹底化為無形。
就像祂之前的星之巫女那樣。
「噶……噶……我好痛……」巫女攥著旗槍槍桿的手越發用力,莫名的無邊恐懼將這有著美麗女性外表,一頭銀白長發捶地的存在籠罩,隱約之間,祂似乎看到了遠處飄來一片烏雲,祂想要逃,但雙腳已經沒有一點力氣,祂想要躲起來,但已經無處可藏:「救救我……」
無名的巫女知道,那片烏雲叫做【死亡】。
據說,在人將要死去的時候,他們會看到自己的一生在眼前掠過,那些他們愛的人,那些他們恨的人,那些他們關心重視的人,那些他們只有個簡單印象,並沒有多少交情的人,他們會看到自己的社會羈絆在眼前緩緩展現,如同一道長長的畫卷,一切的恩怨與愛恨化作油彩,在那畫卷上繪出幕幕華景。
無名的巫女沒有多少與他人的羈絆,祂與其他智慧生命只有為數不多的接觸,而且那些回憶,還全部都是那種光是想起,就能讓人怒火中燒,想要砍人的糟糕回憶。
但祂總算是有些回憶。
哪怕出現在那些回憶里的,只有一張臉。
無名巫女緩緩轉過頭,祂的軀體開始化作蒼白的灰飛散,但在徹底消亡之前,祂還是找到了自己想要找的那個人。
迦勒底的御主,江峰,他不知何時從神社裡出來,正站在竹林的邊緣,扶著身旁筆挺的翠竹,沉默不語地看著祂死去。
那張巫女記憶中,總是帶著燦爛笑容的臉龐,此時沒有顯露一絲情感,他在看著,也只是看著,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