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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隱約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的事情。
他會在這咆哮的純白之風中被撕得粉碎,成為無數淌著鮮血的碎肉,隨後,那些微小的碎肉也不會被放過,這風將不斷地肆虐,直到將他整個存在都消磨到無影無蹤。
不,並非無影無蹤,他依然會留下痕跡。
江峰的血不會散去,而是會乘著純白的風一同飛翔,它們將向著四周溢散,將向著周圍沾染,直到把純白的風染為血紅的狂風,就仿佛不斷有墨水被滴入一盆澄澈的清水,直到將這盆清水全部染黑為止。
這就是阿賴耶的計劃,簡單,粗暴,效果非凡。
但正如星之救主所說的那樣,祂會成長,祂會思考,祂會努力變得更強,而不是止步於當前的成就。
該如何應對那類簡單粗暴,但有效的對策呢?
答案是,同樣簡單粗暴,但有效的反擊。
洶湧的純白之風猛然加快,呼嘯的狂風仿佛無數鋒利的刀刃,把跪倒在荒原上的江峰割得鮮血淋漓,他的血被風吹起,本來就要被捲入風中了,但隨著純白之風的速度越來越快,那些被裹挾在風中的一抹抹嫣紅,就像是被扔進攪拌機的豬肉般,被乾脆利落地攪得粉碎。
痛苦變得無比強烈,結束變得遙遙無期,但江峰只是沉默地跪倒在荒原之上,就連反抗的餘力都不再擁有。
仿佛一切都不再有意義,仿佛一切都失卻了原本的色彩,這世界變得很冷,不再存在光和熱。
究竟為什麼……為什麼,自己會落入這樣絕望的境地呢?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麼。
不,或許該這麼說……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對了什麼。
精神已經如同一潭死水,在物質的世界之中,他能夠通過言語和動作鼓舞自己,掩飾內心的崩潰與哀痛,但現在,物質的軀體已然消散,他無法欺騙自己的內心。
他真的無心再戰,他已經筋疲力竭。
純白的風似乎吹得更快,伴隨著一陣呼吼的狂風掠過,江峰整個人都被吹得飛了起來,他無力的肢體在風中扭動,身軀又不斷遭到純白之風的貫穿,這讓他就像一面破破爛爛,已經完全扭曲變形的風箏。
「嚀————」
一聲輕響憑空響起,把江峰從一片混沌之中喚醒,他順著那聲音望過去,看到了一根線。
那根線很細,似乎只有頭髮絲粗細,正散發著溫柔的淡淡金光,給人以奇妙的聖潔感,它一端連在前方的地面上,另一端則直接鑽進他的胸口,鑽進他心臟所在的地方。
江峰有些驚愕,他眨了眨眼睛,卻更加驚訝地發現,線似乎變多了。
除卻那根充滿了神聖感的金線之外,又有另外兩根線從他的心中伸出,深深扎進荒原的大地,一根線看起來純白,似乎還能從上面聽到風鈴輕響,一根線看起來就像由影子組成,只要稍微不留神,就會讓它從眼中消失。
這三根線在拉扯著他,讓他不至於被捲入風中。
江峰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去碰那三根線,但在下個瞬間,那些線又變得更多了。
有顫動著的純白的線,那線似乎要比其他線更加纖細,還有待成長。
有不知為何感覺要粗上一圈,摸上去甚至還感到有點油油的線。
有感覺特別堅韌的線,那線似乎材質獨特,上面隱約可見飄動的符文。
有看上去很古舊的線,但那似乎又被刷上一層新漆,看上去十分堅韌。
有生著小小紅色結晶的線,那線似乎格外強韌,給人莫名的力量感。
有散發著海風氣味的線,那線上生著水藻,應該是曾長久地泡在海水裡。
有細長堅韌透明的線,那線似乎還隱約散著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讓人想起醫院。
有的纏繞著山中野草的線,顯然,那該是由某個農民用手簡單編織而成。
有摸上去感覺做工十分粗糙隨意,而且似乎有風沙附著在上面的線。
有散發著淡淡血腥味,仿佛曾經掛垂在某處慘烈戰場上一般的線。
有顯得極為纖細,仿佛隨時都會斷裂,還附有岩漿與硫磺味道的線。
有不斷晃動,仿佛只是幻覺,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驟然消散的線。
還有更多,更多給他似曾相識感覺的線,這些線從他的心中探出,深深地紮根於荒原之上,它們牽引著江峰,它們拖著江峰。
它們保護著江峰。
仿佛有一道悶雷在耳邊響起,江峰感到一陣顫慄,他用力扯住那些線,開始將自己一點點拖回荒原的地面。
咆哮的純白之風更加兇猛了,它們用更快的速度切割著江峰的身軀,似乎想要立刻就把他切成碎塊,天上由捲曲線蟲構成的眼睛緩緩轉動,始終跟隨著艱難往地面回歸的江峰。
無數道裂痕在迦勒底御主的身軀上浮現,那些迅疾的風就像是無形的刀刃,但江峰已經不再畏懼,線不但從他的心中延伸而出,幫他拉扯著自己回到地面之上,更由他的傷口之中探出,幫助他縫補這已經破破爛爛的身軀。
江峰扯著那些線,艱難地對抗那狂呼的純白之風,他似乎能夠從線上聽到無數的聲音,看到一張又一張臉龐。
他愛的,他恨的,愛他的,恨他的,無數的情感,無數的思緒,無數細細的絲線匯聚,仿佛沉重的錨,將他拉扯,讓他從絕望與悲涼之中脫離,再次沉入那吵鬧紛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