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盼著自己死還差不多。
當年大兒子死了,夏菊花才三十歲,孫氏認為夏菊花多半得改嫁。為了不讓夏菊花把自己兒子留下的東西捲走,孫氏沒等劉大壯燒頭七,就帶著劉四壯、孫桂芝兩口子,把大房的東西都搬到自己房裡。
本想著夏菊花逆來順受慣了,見老劉家裡人不待見她,會灰溜溜滾回她娘家去。那時她願意改嫁也好,回去吃娘家也好,跟老劉家一點關係都沒有了。至於剩下的兩個孫子,給口吃的餓不死就行了,養大了就是壯勞力,給家裡掙工分。
不料蔫人出豹子,一向溫順的夏菊花,竟然上大隊把孫氏給告了,還帶著兩個孫子破家而出,跟老劉家分了家,說是自己要養大兩個兒子,不能劉大壯斷了香火。
聽聽,這叫什麼話,難道兩個孫子留在老劉家,自己還能餓死他們?!話趕話的,孫氏放了狠話,夏菊花要是帶著兩個兒子走,那跟老劉家就一點關係也沒有,蓋房子說媳婦跟老劉家都沒關係。
從那時起平安莊的人才真的認識了夏菊花,她竟然連個眼淚疙瘩都沒掉,頭也不回的說了一句:「我就算是領著兩個兒子要飯,也繞著老劉家門口走。」
說完拉著兩個兒子,一人背著一個破包袱住進了生產隊的窩棚里,真的十來年不登孫家的門。
每年過年,夏菊花倒是會打發兩個兒子到老劉家拜年,免得別人議論兩個兒子忘本,將來不好娶媳婦。她自己平時道上看到孫氏,就跟遇到別人一樣點點頭就走,連個娘都不叫。
今天突然說想看看自己?除了想跟自己借錢,孫氏想不出別的原因——-接連娶了兩個兒媳婦,聽說彩禮出的不比別人家少,夏菊花再能幹,手裡的錢也不夠吧?現在,肯定是跑回老劉家借錢來了。
真以為說句服軟的話,自己就借她錢?孫氏冷笑了一下,心說當年自己因為夏菊花,被人罵了多長時間,如今還有人話里話外拿這事兒堵自己的嘴呢,可不是一句好話就能抹平的。
冷笑完,孫氏就發現對面夏菊花的眼圈,一點一點變紅,眼裡慢慢出現水霧,接著兩滴豆大的淚珠凝成,很快沁濕了眼角。
安寶玲嚇傻了:「大嫂,這是怎麼了,誰給你委屈受了?」
看吧,關心你的人總是擔心你受委屈,不關心你的人擔心的只是你會不會侵犯她的利益。夏菊花嘴角現出一點苦笑,抬起胳膊用袖子擦去眼角的淚:「寶玲,我沒事。」
沒事你掉眼淚?孫氏和安寶玲都覺得夏菊花是睜著眼說瞎話,不過誰也沒戳穿她——十來年了,夏菊花一個人拉扯兩個兒子,還真沒聽說她向誰訴過苦。
這不,擦完眼淚的夏菊花,又把頭轉向孫氏:「娘,我真的只是來看看你,看你身體好不好。」見孫氏又要張嘴,她連忙接著說話,不給孫氏打斷的機會:
「今天吃完早飯,志雙媳婦就給我沏了一杯紅糖水,我一下子就想起了大壯……」聲音漸低,如泣如訴:「想起那年我剛過門,也給娘沏了一杯紅糖水,娘還嫌我捨不得放糖來著。」
說到這裡,她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喝著紅梅給我沏的那杯紅糖水,我就想起大壯回屋後和我說的,等什麼時候有錢了,就多給我買紅糖,好讓我天天給娘沏水喝……」
接著聲音又低沉下去:「現在我也喝上兒媳婦給沏的紅糖水了,可是大壯他卻看不到了。娘,你說要是大壯能知道兩個兒子都娶了媳婦,還都是孝順孩子,心裡該多高興呀。」
說完,夏菊花輕輕撫著自己的胳膊——連哭帶訴的,從來沒這麼說過話的夏菊花,自己愣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當然得自己再把雞皮疙瘩抖掉——不等張口結舌的孫氏說話,她向安寶玲點了點頭:「看到娘挺好的,我就回去了。寶玲有空上我們家說話。」
安寶玲還沒從她的話里反應過來,發現人已經走到院門口了,忙抬手招呼:「哎,大嫂,好不容易來了一趟,咋不進屋坐會呢,喝碗水再走呀。」
夏菊花腳步不停,背對著安寶玲搖了搖頭,跟她往日的動作一模一樣,仿佛剛才跟孫氏回憶當年的不是同一個人。這反而讓安寶玲更加相信,大嫂這是真的想起大哥傷心了,沒見走路都發飄,連客套話都沒力氣說嘛。
「娘,我咋聽著剛才是大嫂說話聲呢,人呢?」孫桂芝剛才恰好上廁所,聽到夏菊花的聲音,就趕緊提上褲子跑出來,想知道她今天怎麼來老劉家——孫紅梅可是孫桂芝的侄女,難道夏菊花對孫紅梅不滿意,找她這個介紹人麻煩來了?
那可不行。
別看這些年夏菊花一個寡婦拉扯兩個兒子,聽上去日子不容易。可夏菊花掙工分不要命,不管多髒多累的活,只要工分多,就沒她幹不了的。加上劉志全和劉志雙都大了,一家子三個壯勞力,每年年底生產隊分紅,拿到手的票子可不少。
還都是攥到自己手裡,不用交給孫氏!大房因此起了房子又蓋廂房,給劉志全娶媳婦。
孫桂芝看著大房的日子越過越好,劉志雙長得精精神神,又是個耳根子軟的,就想出一個把自己侄女介紹給他的主意——自己的侄女嫁進大房,將來自己想從大房占點便宜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最開始夏菊花說什麼都不同意劉志雙相看,孫桂芝不得不使了點小手段,才讓兩人見了一面。孫紅梅聲音難聽,可臉盤子長得耐看;皮膚有點黑吧,身量發育的不錯,很能看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