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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怎樣悲哀的人生。
唐書記深呼吸,再深呼吸,努力讓自己的態度顯得更加誠懇:「夏大隊長,我想我們之間真的有些誤會。我這個人脾氣比較直,想到啥說啥。也是覺得大家都是革命同志,發現問題應該及時拉拉袖子提個醒,有啥讓你覺得誤會的話,還請你多原諒。」
好冠冕堂皇的理由,夏菊花平靜的看著唐書記的表演,目光轉向李科員:「李科員,你覺得唐書記進平安莊編織組後說的話,哪句沒說清楚,哪句有容易引起人誤會的地方嗎?」
李科員吱唔了一會,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唐書記剛才信心太足,說的話太滿,句句字字都清楚明白表明了他的意圖,說夏菊花誤會了他的話,不過是緩解尷尬的一種措詞,具體哪一句李科員哪說得上來。
既然說不上來,那大家就在這裡僵著好了。夏菊花重新坐回椅子上,端起水來才發現早涼了,便起身倒掉,給自己重添了一杯,慢慢喝了起來。
李科員快急瘋了,用力拉了一下唐書記的袖子,示意他天已經不早了,再不離開平安莊,他們的中飯沒著落不說,說不定晚上都得被困在這間屋子裡。到時候人家平安莊人多,輪班回家休息都行,他們兩個干凍一宿,那還不成冰棍了。
唐書記理解了李科員的意思,剛才夏菊花的那幾句話,也給他潑了一盆冷水,讓他更清醒的意識到,眼前這個農村婦女,並不怕他這個國家幹部、縣供銷社書記!
有些仗勢欺人的人就是這樣,當別人尊重他的時候,他以為天是老大地是老二他就是老三,可當人不拿他當回事的時候,他才會發現,自己並沒有啥可讓人生畏之處。
「夏大隊長,」唐書記一下換了臉色,那模樣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我剛來平德縣不了解情況,犯了經驗主義和教條主義的錯誤。你有啥地方不滿,儘管批評我。」
「不過我在供銷社還有一堆工作要做,一直留在平安莊,會耽誤工作的。你看,你能不能跟社員們說一說,我們供銷社對平安莊並沒有啥惡意,都是為了平安莊更好的發展……」
變臉之快,語氣之懇切,真讓夏菊花嘆為觀止。可她今天下定決心要把事情捅出去,並不是唐書記暫時的服軟就能打動得了。
當她不知道唐書記心裡打的啥算盤嗎,不就是想著先離開平安莊,再向上級告狀,給平安莊扣上幾頂帽子,最好讓自己吃不了兜著走嗎?
夏菊花喝完杯里的水,看了唐書記與李科員一眼,終於站到敞開的門口。議論紛紛的社員們見到夏菊花的身影,都紛紛叫大隊長,關心的問她好不好,有沒有被那兩個供銷社的人氣著了。
劉力群站在人群外圍高聲告訴夏菊花,李長順已經往公社打了電話,把有人來破壞平安莊生產的情況,向張書記匯報了,估計一會兒張書記就會來處理。
屋裡的唐書記一聽,腦門上的汗止也止不住,他咋就成了破壞平安莊生產了?可他不敢跟夏菊花一樣站到門口,就怕激動的社員竄上來揍他。
夏菊花伸出手,用力向下壓了幾次,才把嘈雜的聲音給壓下去,她大聲對社員們說:「來人是縣供銷社的唐書記,說是來到平安莊調研的。剛才仙枝的話大家也都聽到了,他覺得我不配管理編織組,更對我在粉條廠和將建成的方便麵廠,擔任職務有意見。」
「我自己也覺得,自己是不是管得太多了,有人會跟唐書記的想法是一樣的。既然一會兒張書記要過來,正好可以徵求一下他和公社的意見,大家對我有意見的都可以當面向張書記反應。」
「如果都跟唐書記是一個意見,那我就離開編織組,離開粉條廠,甚至離開平安莊都行。反正我兩個兒子都已經搬到城裡了,養活我這個老婆子應該沒啥問題。」
「聽他放屁!」趙仙枝頭一個不幹了,指著屋門就罵開了:「隊長你不配管平安莊,不有誰配管?他覺得自己管得好,讓他來,別拉著我們平安莊的人下水。今天我還把話摞到這了,你要是不管了,我也干不下去了。都交給他,讓他自己編那些訂單去吧。」
「對,隊長都不幹了,我們還幹啥,能幹啥,讓他漏粉吧。」
「讓他自己蓋方便麵廠吧,咱們回家種地。」
大家的罵聲一下子大了起來,唐書記在屋裡面站都站不住了,李科員不得不扶著他。兩人儘量往屋裡退縮,都恨不得自己從來沒來過平安莊。
現實是沒法改變的,他們愣是在屋裡窩了一個來小時,夏菊花即不回頭看他們,也不制止社員們的怒罵。直到齊小叔與張書記一起出現,跟來的李長順才大聲吆喝著讓大家不許再罵人,該回家吃飯吃飯,該幹活幹活。
可惜現在社員們罵出了真火,哪怕是李長順的話他們也不聽了,直接圍住齊小叔與張書記,就要他們一個說法,夏菊花還能不能當平安莊大隊長,編織組、粉條廠、方便麵廠的事兒,還歸不歸她管。
要是仍歸她管,那屋裡的兩人就得處理了,要不他們怕這兩人離開平安莊之後,給平安莊或是夏菊花穿小鞋。要是不歸夏菊花管,那更好說,大家就地散夥,都重新種地,啥國際友人的訂單、啥支援部隊建設,都讓供銷社書記自己干吧,他不是能耐嘛。
齊小叔有些無奈的看了一眼一言不發的夏菊花,提高聲量向平安莊的社員們證,夏菊花同志工作能力突出、一心為公,平安莊大隊除了讓她管,交到誰手裡縣裡都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