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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嘗過挨餓的滋味,太知道餓狠了的人,為了一口吃的,啥臉面、啥羞恥都能不在乎。小偷小摸算什麼,那三年連為了搶一塊饅頭打死人的事都出過。
夏菊花知道明年的旱災跟那三年沒法比,可別人不知道。那三年對飢餓的記憶,刻進了經歷過的人的骨頭裡,有一點兒徵兆就能讓人不顧一切去搶、去奪。她不想再看到那樣的場面,所以兩輩子都不肯出頭的夏菊花,試探的說出一句「我試試」。
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夏菊花真是抱著試試的心態,大隊不同意,將來鬧災她可以對自己說自己努力過,是大隊不同意。等到說出口之後,她倒希望大隊能同意了。
不就是幹活嗎,她還能幹!
夏菊花心裡猛的升出一股子豪情來:比起上輩子,這輩子好些事都在往好了變,說不定能變得更好呢。變差,差還能差過上輩子喝藥去?!
夏菊花絕不肯承認,教給婦女們編新席讓她們長了工分,眼看著上輩子曾對自己指指點點的婦女們,在孫家人找她麻煩的時候,那麼實心實意護著她,讓她不忍心眼睜睜看著她們為一塊餅子、一個紅薯犯愁。
李長順則以為自己聽錯了,問:「你說啥?」
夏菊花的聲音變得堅定起來:「既然大夥信任我,我想試試。」
全場靜默了下來,包括剛才鬧著推舉夏菊花當生產隊長的婦女們。在場的大隊幹部可能不知道,社員們從夏菊花嫁到平安莊,已經跟她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都知道她有多不願意招惹事。
除了劉大壯死那年,她帶著兩個兒子背著幾個破包袱離開老劉家,很少聽到她說話說的這麼硬氣。
剛才夏菊花說話的口氣,跟她離開老劉家院子前說的那幾句話的口氣一模一樣。那時聽到的人都以為夏菊花在賭氣,用不了多久,不是把兩個孩子推還給老劉家自己回娘家,就是領著兩個兒子拉棍子要飯去。
十年過去了,在平安莊的人看來,夏菊花家的日子不說是一等一的,也不比別人家差。是,她小兒子剛離婚了,可那是孫紅梅不著調,跟夏菊花有什麼關係。
想到這些的人,都覺得夏菊花說的試試,似乎很可行。竟然是男人那頭不知誰喊了一句:「我覺得該讓夏小伙試試。」
劉志全和劉志雙兩個四下轉著腦袋,想看看是誰喊的,偏偏身邊的人一個跟著一個喊著夏小伙,上哪兒找頭一個喊的人去。
可是他們的娘能行嗎?
劉家兩兄弟覺得夏菊花不行,大隊同樣覺得讓夏菊花當生產隊長就是個笑話。李長順黑著一張臉拍著桌子喊:「安靜,都安靜點兒。生產隊長是鬧著玩兒的,生產任務那麼重,大冬天的都得修渠,夏菊花一個婦女能安排好生產?」
「大隊長,夏小伙能行。她就是今年兩個兒媳婦都娶到家了,才沒去修渠,往年她都跟著我們一起修渠呢。」
「她不光會修渠,犁地、打壟、下種、看天時,夏小伙樣樣都會。」
「人家夏小伙編的新席,供銷社一張多給五毛錢,從我們生產隊一下訂了二百張。」
「夏小伙可會算計了,她們家樣樣都不落後,日子越過越好,說不定她當了生產隊長,我們大家都跟著越過越好呢。」
劉力群天天各生產隊走動,因為劉大壯的關係一直關注劉家,對夏菊花的情況知道的不少,趁著大家給夏菊花評功擺好,湊到李長順耳邊說給他聽。
李長順還是有些不信,不高興的問:「光會算計自己家的小日子有啥用,一個小家能跟生產隊比?」平安莊是不大,可也有百來戶人家,夏菊花一個婦女能支應得動?
下頭李常旺家的還在捅咕夏菊花,想讓她再跟李長順表一表決心,好讓李長順同意她真當生產隊長。夏菊花卻又沉默下來,只看著已經急的站起來繞著桌子轉圈的李長順。
「我們就想讓夏菊花當生產隊長,別人干都不行。」又有人見李長順一直不同意,起鬨似的喊了一句,竟然得到了一片應和聲。
李長順黑著臉看著社員們,慢慢的起鬨的人不敢出聲了:生產隊長拿工分卡社員,大隊的章則決定你家的孩子能不能參軍招工。就連開個結婚證明,都得大隊蓋章呢,得罪了大隊長,不給你蓋章,看你小子咋辦。
「夏菊花,你覺得自己真能當好這個生產隊長?」李長順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表,覺得平安莊這個生產隊長選的時間有點兒長,又把皮球踢到夏菊花腳下。
夏菊花還是那句話:「要是大傢伙相信我,我就試試。」
李長順一咬牙:「行,我讓你試試。咱們可說好了,要是修渠的任務你們生產隊完成不好,那就再選別人。」
反正修渠就是一冬天的事兒,工分隨著任務量走。就算平安莊一個生產隊完不成任務,其他生產隊大隊幹部盯緊點兒,對全大隊的任務量也沒什麼影響。現在平安莊的人一股腦的認下一個夏菊花,就讓他們知道知道生產隊長不是誰都能幹的。
「好哦——」愛起鬨的人又喊了一嗓子,大家嘻嘻哈哈的看著夏菊花的方向,跟著拍起了巴掌,仿佛真心歡迎夏菊花這個新任生產隊長。
李長順冷笑了一下:「那好,就讓夏菊花給大家講兩句,說說她要咋幹這個生產隊長。」他是要趕鴨子上架,劉力群不是說夏菊花少言寡語嗎,他非得讓她上台講兩句,也讓平安莊的社員看看他們選了一個什麼樣的人當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