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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莉莉看著她手裡的照片,心想,老嚴一輩子都沒有一次性對他說過這麼多話。他安慰似地把手放在嚴微的肩上,拍了拍,就像五十年年前,還是高大挺拔的嚴微拍了拍那個十二歲的小男孩一樣。
嚴微不再開口,但眼淚突然一滴一滴流下來,落在手中的照片上。
她曾經經歷了那麼多苦痛,經歷了那麼多折磨,但每一次她都是咬牙忍過,從來沒有因為痛苦而落淚。
但是今天,她卻流淚了。
她的眼淚,只留在了這一天。
等待她的,還有八年的孤獨時光。
(完)
第44章 我叫好運氣
(一)
我叫好運氣,是一隻純種英國藍色短毛貓。
我是在印度出生的,我的母親是一名英國軍官的家養貓,生下我不久後就死了,死於反抗軍的炮火。那一次攻擊實在猛烈,把英國軍官的整個房子都炸塌了,幾乎沒有生物生還——除了我。這也是我的名字的由來,因為奇蹟般僥倖生還的我實在是一隻運氣很好的小貓。
當然,這些事情我都不記得了,是我的室友告訴我的。
我現在住在上海的一家照相館裡,我的室友是一個高高瘦瘦不愛說話的古怪女孩,名叫嚴微。我有記憶以後,嚴微經常抱著我說話,很奇怪,她不喜歡跟人說話,卻偶爾對著我嘀咕幾句。大概是因為我作為一家之主,要時時罩著家裡的成員吧,包括關注他們的心理健康。嚴微告訴我,她在印度的一片廢墟中看見我趴在瓦礫中喵喵地叫,就把我撿了起來,並給我取了“好運氣”這個名字,然後帶著我一路坐火車來到了上海。
我的室友是一個很奇怪的人。她開了一家照相館,卻不喜歡有顧客。每次有人踏進大門,搖一搖桌前的鈴鐺,她就會臭著一張臉從地下室出來,面無表情地完成顧客的要求,好像並不樂意做生意。我對此非常不解,既然不愛與人打交道,那為什麼不換個職業呢?不過室友看起來好像也並不缺錢,因為生意寥寥,沒什麼進帳,但家裡經常出現價格不菲的物件,就連我吃的貓糧,都是進口的精品。
家裡的地下室也是一個神秘的地方。我有時候會偷偷溜進去,跳上桌子,看室友在裡面搗鼓她的那些寶貝。室友說,那是以前她在歐洲和非洲打仗時用的,很危險,小貓咪可碰不得。荒謬,我堂堂一家之主,家裡的東西怎麼就碰不得了?不過有一次室友的淋浴噴頭壞了,她氣沖沖地從浴室奔到地下室,拿出其中一件,“砰砰”好幾聲,一個鋼盔上面就出現了幾個大洞,那巨大的聲音真是把我嚇死了。好吧,不碰就不碰,一個高貴的小貓咪也不需要觸及這些野蠻粗糙之物。
有時候我會聽見顧客小聲地議論,說這個店主怎麼這麼冷淡,還想不想做生意了。我心想你們不願意就出去,我室友拍照技術這麼好,能得到她的服務是你們的福氣。於是我每次都仗義執言地罵他們兩句,然後他們就會一臉媚笑地走過來摸摸我的頭,說,小貓咪真乖,喵喵叫是不是餓啦?我只能翻個白眼,任憑他們在我身上上下其手,因為實在很舒服,哎,真是愚蠢的人類。
人人都以為室友是個冷酷陰沉的人,只有我知道,她不是。白天沒有顧客的時候,她經常抱著我坐在搖椅上發呆。我問她,你有什麼心事,為什麼不說出來。她摸著我的頭說,好運氣,你又在喵喵叫了,你餓了嗎?我無語,為什麼每一個人類都以為小貓咪時時刻刻都是餓的,不過我確實已經十分鐘沒吃東西了,就非常不情願的點點頭,然後室友就去給我弄貓糧了。室友為我弄飯的時候很認真,事實上她做任何事情的時候都很認真,我看著她的眼神,很專注,也很平靜,好像她從凝神在一件事情上得到了內心的安寧。但顯然無事做的時候,她的內心卻無依無靠,好像總是懸在天地之間,總是也無法安定下來。好吧,看在室友做得這麼認真的份上,我就給個面子,狼吞虎咽地吃掉,唉,最近好像又胖了,我再也不是以前那個帥氣的貓了。
不過沒關係,室友是愛我的,我永遠都是她最愛的小貓咪。
有一天半夜,我醒過來,再睡不著,就在室友房間裡玩。然後我聽見室友口中喃喃的低語,聽不清說什麼,就跑過去看她,發現她閉著雙眼眉頭緊皺,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一邊低語一邊翻來覆去,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很著急。她突然驚醒,坐了起來,人已翻身下床,手摸到了壓在枕頭裡的一支槍,直接對準前方,剛好指著我的鼻尖,把我嚇了一大跳。她發現房間裡只有我,人鬆懈下來,動了一下嘴角,像是自嘲地笑笑,然後重新躺回到床上。雖然沒有開燈,光線很暗,但我確信自己在她的臉上看到了淚痕。我當時很驚訝,原來室友也會哭嗎,我還以為她是一個錚錚鐵骨的鋼鐵硬漢。後來這樣的事情又在夜晚出現很多次,多到無論是她還是我都已經習以為常,我才知道,原來這就是人類在做噩夢。
再後來,室友有那麼一兩次,對我提到她過去在戰場上的生活,我才知道她為什麼會做噩夢。她提到的最多的名字是“小紅”,好像那曾經是一個對她很重要的人,但是已經不在了。我那個時候還不知道“不在了”是什麼含義,心想,室友這麼掛念她,為什麼不去找她。但是後來紅妹來了,室友好像與以前相比不一樣了,雖然她在面對紅妹以及其他人類的時候是從來不笑的,但是抱著我的時候,她偶爾會對著空氣微微發笑,笑得好傻。我好喜歡她笑的時候會露出的小酒窩,但是我聽說人類只有開心的時候才會笑,那室友應該通常都不怎麼開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