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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微閉上了眼睛。如果在劫難逃,那就來吧。面對無法避免的災禍,除了挺起胸膛面對它,還有別的選擇麼?
至少對於嚴微來說,沒有。
不會逃跑,也不會妥協。
她靜靜地等待著骨頭碎裂的那一刻。
然而一切沒有發生——突然有人破門而入。嚴微睜開眼睛,看見是曹三,後者一臉驚恐,上氣不接下氣,對吳四寶說:“不好了,張國震被日本人抓了!”
吳四寶手中的磚頭掉在了地上:“什麼?日本人怎麼知道是他?”
他無心再對付嚴微,與曹三一起急匆匆地往外面走,竟不再理會旁人。留在刑室里的幾個打手面面相覷,其中一個年齡看起來小一點的,試探性地問:“咱們還繼續嗎?”
年齡稍長的那個把手中的鞭子往旁邊一丟,道:“老闆都走了,還費啥力啊?下班吧!”
幾個人手忙腳亂地解下嚴微身上的繩索,後者已經無力支撐自己,翻滾跌倒在地,兩腿還僵直著,只能任由他們將自己拖回囚室。
不管怎麼說,也算是逃過一劫了。
當天晚上,嚴微感覺腿好了一點,可以彎曲了,但還站不起來。疼是疼的,但這種疼好歹心中有數,應該沒傷到筋骨,早晚有一天會好的。疼痛和受傷是如此熟悉的朋友,以至於她早就有了坦然應對的經驗,也不知是件好事還是壞事。
一連好幾天,審訊科里靜悄悄的,沒有犯人哀嚎的聲音,也沒有太多人走動的聲音,似乎吳四寶那日突然離開以後就再也沒有回來,於是這幫小弟也樂得無事,能偷懶則偷懶。每日的飯食還是準時送來,無論有多粗糙敷衍難以下咽,嚴微都會認真地一口一口吃掉。能量來之不易,她需要恢復,需要蓄力。雖然她早就做好了走不出煉獄的準備,但仍然不會放棄任何一點希望,並為每一分可能的機會留有餘地。
從吳四寶反常動態來看,也許這機會就快來了。
在陷入等待的日日夜夜,每一分每一秒,嚴微細細感受著身體的疼痛,與內心不確定性的煎熬。以前她還在組織里訓練的時候,查理對她說,有一個很好的方法去處理痛苦,就是仔細地品味,去思考它,去分析它,然後你就會發現自己逐漸脫離了母體,開始以第三方的視角去審視自己,審視痛苦,然後那種無法忍受的感覺就不再可怕,變成了一種冷漠的戲謔的嘲弄的應對。
現在想來,這樣一種方式,有種過於麻木的殘忍。
有時候她會想起泰戈爾的詩,其實她就知道那幾句,別的一句也沒看過,就這幾句還是從許幼怡的書上看來的,但也正因為如此,讓這幾句詩成為與許幼怡某種聯結的註腳,一想起來就心中升起一陣暖意,可以抵禦一切寒冷。
黎明一定會到來,黑暗終將逝去。
嚴微在黑暗中抱緊自己。
忍耐是為了再度重逢。
第39章 (三十九)治癒
嚴微感覺自己又在做夢了。夢中的自己輕飄飄的,好像被人抬起來,飄浮在空中。
還挺舒服的,她感受到了一雙熟悉而親切的手。那雙手輕輕地握著她的右手,小心翼翼,好像怕弄疼她,但又捨不得放開,就輕輕地接觸著她的肌膚。那觸感如此溫柔,令人沉迷。
但這夢很過分,也很好笑,因為她看見了許幼怡的臉。那張臉如此真實,又如此虛幻。她只不過短短几日沒有見她,此刻內心的酸澀感覺卻像是分離了好幾輩子。
嚴微已經學乖了,她才不信自己真的能夠擁有這種幸福呢,那就肯定是在做夢吧。
她感覺自己的眼睛裡流出淚來,怎麼回事,多少年沒有哭過了,這個時候流淚,豈不是很丟臉。算了,反正是在做夢,又沒有人真的看見。可是嚴微又感覺有什麼液體滴在自己的手臂上,涼涼的,好像有人也哭了,哭得稀里嘩啦,眼淚不斷落在自己的身上。
怪了,做夢也會有這麼真切的感覺嗎。
真切的感覺越來越強烈,嚴微感覺頭頂模糊閃爍的光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漆黑的車頂,原來自己被人抬進了一輛車裡。
耳邊出現了一個男聲:“老大醒了!應該沒事了!”嚴微記得這聲音,是小六。
她費勁地想要抬起頭來,但是渾身太痛了,也太虛弱了,只能觀察到周遭的一部分。然後她看見了很多熟悉的面孔,有小六,大強,甚至還有九爺那邊的超子。
車子開動起來,涼風灌進車裡,讓嚴微一下子清醒過來。
原來不是做夢。
如果不是做夢的話,那剛才看見的——
是許幼怡。許幼怡的臉是真實的,眼淚是真實的,那雙溫柔的手也是真實的。
許幼怡現在就在她身邊。
許幼怡的臉又出現在她的眼前。那個溫溫柔柔的人是真的哭得很厲害,兩隻眼睛腫腫的,鼻子也紅紅的,還有眼淚不斷地從臉頰邊滑落。
嚴微很費力地想要抬起手來,去摸一摸那張闊別已久的臉。她的手上傷痕累累,血跡斑斑,混著污跡,髒兮兮的。於是她的手伸到了一半,停住了,停在了半空中。
手太髒了,她心裡想,不要弄髒她的臉。
但許幼怡顯然一眼看出了她在想什麼,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手,然後覆蓋在自己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