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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同學,就是那個送你回家的同學。」
雨這麼大,魏清越來找她了。
一瞬間,心情無從名之,魏清越永遠跟其他人不一樣,他考第一,是世俗的好孩子,但他抽菸打架,總是沒被馴服的樣子。開學典禮是所有學生的偶像,可以送她回家,還能狂揍變態。他的背面,卻站著不能逾越的父權,他一體兩面,江渡想,自己對他也許未必有什麼重大意義,只不過,自己恰巧成為他行為中的一部分,性格使然。
女生走過來,把門打開,看到的,是男生那一瞬間抬起的臉,眼睛清澈,頭髮被淋得霧霧的,球鞋是黑色的,已經濕透。
他穿了件條紋長袖,休閒牛仔褲也是黑色的,不知道濕了沒。
「給,你們班這段時間發的講義還有試卷。」魏清越把一個包裝嚴實的塑膠袋遞過來,「你同桌給你複印的各科筆記,她說可能你們沒怎麼說過話,希望你早日康復。」
江渡臉色白得詭異,薄薄的,透明的,好像紙片都能劃出殷紅的血來。她接過塑膠袋,緊緊抱在懷裡,抵在下頜,眼睛閃爍不定有些陌生地看著他,沒說話。
「孩子,要不進來坐坐?」外婆站在江渡身後,對魏清越露出一絲略顯侷促又莫名緊張的笑容,老人像變了個人,失去了往日那股自然而然的熱情洋溢。
魏清越微微一笑,很淡,他那雙眼睛黑黝黝的,無話時,濕漉漉的頭髮遮的眉眼卻像有話要講。
「別站外頭,進家喝杯茶再走,你看,下這麼大雨還給江渡送資料來了。」外婆努力找著話,讓魏清越進來。
江渡往後退退,彎腰給他找了雙拖鞋,然後,看他把傘放在了玄關那,雨珠滴下,很像眼淚。
兩人坐的客廳沙發,外婆找出茶葉,用一次性紙杯接了熱水。
「你們聊,我去收拾收拾廚房,對了,孩子,你吃飯了嗎?」外婆一邊掛圍裙,一邊問他,魏清越連忙說自己已經吃過了。
外婆就賠笑般「哦哦」了兩聲,去了廚房。
一時間,只能聽到陽台的雨聲,幕天席地,讓人產生河水要漫過河床的錯覺。
「你要是有什麼不會的題目,可以問我。」魏清越握著紙杯,抿滾燙的水。
江渡笑了下,很短暫,眼睛看著他的長袖,猜的卻是魏清越一定挨打了,他手臂上一定都是傷痕,很醜,所以才不給人看見,就像她,躲在家裡,還不知道怎麼積攢勇氣再回學校。
她忽然站起來,把外公搞到的治疤痕特效藥膏拿給魏清越,魏清越果然愣了下,他竟然笑了,接到手裡,看了兩眼,表情還是那樣無所謂:
「謝了。」
「軍訓那會兒,你怎麼天天坐操場邊?」他好像是隨便找了個話題,就開聊了,沒問她你好些了嗎,也沒說什麼開導的話。
江渡臉上又是那種靦腆的樣子,她說:「我從小心臟不好,上面有洞洞,不能劇烈運動。」
說到這,她看向魏清越的臉,忽然就知道洞洞在哪兒了,隱隱約約疼著,但奇怪的是,他就坐在眼前,洞洞同時變得溫柔而鮮明,有呼呼的春風,往裡面灌,又繾綣又纏綿,直到把洞洞全部灌滿,再生長出青青的草,嬌嫩的花,上頭是很亮的天。
魏清越沒接話,只是又抿了口熱茶。茶几上,放著兩本科普讀物,他隨手一翻,問她:「喜歡看科普?」
「我喜歡無用又有趣的知識。」江渡的聲音終於活潑一點。
魏清越笑笑:「什麼叫無用又有趣的知識?」
「我小學的時候喜歡反覆碰含羞草,看它合上,那時我就想知道為什麼這麼神奇。知道含羞草閉合的原理,沒什麼用,但很有趣,大概就是這樣。」江渡娓娓道來,她其實有點累,那種小心翼翼想要維持和尋常朋友說話狀態的累,但她今天很高興。
魏清越手底迅速翻著書,像洗撲克牌那樣:「那巧了,我一肚子這樣無用又有趣的知識,你有什麼想知道的,都可以問我。」男生對她笑時,眼神里閃著些戲謔,還有些別的東西。
江渡抿了抿嘴,也淺淺笑了,她兩手搭在沙發布上,輕輕摩挲兩下,說:「我都沒好好跟你說謝謝。」
說著往廚房方向看了一眼,外婆走過去,悄悄進了她和外公的房間,把門掩了。
「我其實沒你想的那麼高尚,」魏清越說,「那天,我那麼做不純粹是因為你,我很討厭暴力,但我發現,我跟魏振東還真是有的一像,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他,我像誰不好?非得像魏振東。」
江渡都聽老師說了,魏清越想把人勒死,沒勒成,她有十分的話,一般只能跟他說到一分,可這一刻,必須把話都說出來。
「魏清越,你以後別這樣了。」江渡說,「我以前看書上寫,人心裡有頭猛虎,你得學會控制他,不能被他吞噬了。我在想,人做事得有個邊界,一旦超過那個邊界就不好了,這個不好,主要是對自己。你如果把那個……」她忽然強烈地抖了一下,「把人打死了,可能我們現在年紀還不夠坐牢,我不太懂法律,可是如果我們滿十八歲了,是要負法律責任的,無論如何,不值得,我的意思是,你這麼好,不該為這種事糟蹋自己的前程。」
「看不出,你跟老師一樣,這麼愛說教,我哪兒好了?怎麼我自己不知道。」魏清越半真半假地說,他笑吟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