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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曉薔說個不停,語氣輕快。
江渡的聲音比臉色還要衰敗,她沒什麼力氣了,她只是很淺很淺地笑:「你們對我真好,等我好了,我請你們吃肯德基好嗎?」
張曉薔的心就跟著顫了一下,她努力揚起臉:「那必須的,你好了可得好好謝我們,回頭你落下的功課我給你補,朱玉龍也行,她期末考你們班第三呢。」
「朱玉龍成績真好。」江渡喃喃說,出神一剎,她忽然又笑了,「學習委員,我見到我媽媽了,她來看過我了。」
張曉薔一愣,眼淚差點猝不及防衝出眼眶,她死死忍住,連忙問她:「是嗎?你這麼漂亮你媽媽肯定也漂亮得很,是不是?」
「是的,她比我好看多了。」江渡心滿意足地說,「她工作忙,不能留下來陪我,外婆說,她休假了就會再來。」
這些話,江渡不知道是對張曉薔說的,還是對自己說的。
「是啊,大人工作都忙。」張曉薔不知道說什麼好,開始給江渡剝橘子,她並不能吃下,但還是捏了一瓣,嘴裡又都是潰瘍,一碰酸甜就很痛,江渡嚼地很慢很慢,她輕輕說,「你買的橘子好甜,你真會買東西,我外婆以前買橘子經常買失敗。」
空氣中是清新的橘子味。
張曉薔握著橘子皮,猶豫半天,終於說:「江渡,你生病的事,我能告訴魏清越嗎?」
江渡忽然就愣住。
她的眼淚瞬間流下來,她已經忍很久沒哭了,在北京,化療痛苦萬分,她很抱歉把醫院的被頭咬爛,哪怕昏厥,都沒為病痛哭過。
但當這個名字,他的名字,重新被人提及,出現在耳畔,她再也忍不住了。
氣氛靜謐,兩個少女相對無言,沉默了好大一會兒,只有橘子味滿溢。
江渡最終輕輕搖頭,她的淚水,像取之不竭的河流,在臉上泛濫。
「別告訴魏清越,等我好了,我們明年暑假一起去美國找他玩兒吧?」
沒人知道,他走的是那麼不容易,江渡知道,他剛剛起航,絕對不可以返港。
張曉薔低著頭,反覆揪橘子皮:「他走的時候,很擔心你,要我在你有困難的時候幫你,我得守信用,你現在生病了,應該告訴他。」
她把橘子皮放下,轉身從書包里掏出一部舊手機,登錄了自己的企鵝號,把聊天記錄找了出來。
「我出國迫在眉睫,只放心不下江渡,你我同窗幾載有些事我不必瞞你,也許,你已經看出什麼不必多言。我走後,拜託你閒暇之餘能和江渡談談心,她如果遇到什麼困難,伸一伸援助之手,教她不至覺得太過孤單。我到美國後,地址等聯繫方式會再告知你,聯繫勿斷。以上,暫且僅你知曉,勿告他人,多謝。」
六月的留言,六月的魏清越。
轉眼換了人間,她已經沒有了生的機會。
江渡看著手機,她看見他的臉,他的頭髮,他笑起來的樣子……魏清越,我對你的祝福永遠不會變,你是我最喜歡的人了。她在朦朧的世界裡抬起臉,微微笑著,告訴張曉薔:
「他說過,我們是朋友,他人真好,我也會好的,一定,我一定會好的。」
她一定會活著,等到再見他。
江渡有一瞬間甚至感覺到病魔已經被戰勝,一切變得不真實,這件事,生病這件事,根本沒發生,她好好的。為了證明她好好的,中午和張曉薔一起吃飯時,她忍著口腔的痛,拼命往肚子裡塞東西。
小時候,一生病外婆最喜歡說,只要肚子裡有饃飯那事兒就不大。
求生的欲望,一直都在炙烤著她,只不過,現在更加強烈,強烈到讓人無法承受,好似,人生從這一刻起,才真正開始,她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確信自己會好。
她現在只想通往一條路,那就是重新獲得健康。她同時又清楚,身在美國的魏清越,人生的道路已經慢慢鋪展開,會通往四面八方,他會過上好日子的,就像她相信自己會好起來,一樣堅定。
日子還長,不怕。
江渡開始在一種高度亢奮的狀態下寫信,她又開始給他寫信。
她要把自己對他的思念,精確地保存下來,這是她最重要的事情,她全神貫注,沒日沒夜,腦子裡只有寫信。
只要一動筆,她就能感覺地出自己和魏清越在一起。
但每到第二天,江渡又會為前一天寫的書信內容感到不滿,寫的不好,她把信焚毀,然後再開始新一封的書寫。
桂花的氣味越來越濃烈,有月亮爬上來,像有隻冰涼的蟾蜍蹲在裡面。
江渡的精神好的出奇。
外公外婆以為要有奇蹟出現了。
她有時候跟外婆睡,蜷在老人懷裡,聽她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有時候,她坐在輪椅上被外公推出來散步。
她堅持不再往梅中走一走,好像去了,就是訣別。她在等待,等自己好了,再去梅中,她不要去三中了,沒什麼大不了的,她還要回梅中念書,和她親愛的老師和同學們在一起。
她會在梅中再次等到魏清越,江渡變得無比快樂。
我會活到中秋節,再活到國慶節,再活到陽曆年,再活到過新年。江渡在日曆上圈出一個又一個節日。
她除了學習,就是寫信,時間不夠用,因為她的□□還是在承受著各種各樣的疼痛。為了犒賞自己,她允許自己每天翻兩三頁《書城》雜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