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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別人日記,是一件不道德的事情,她們不會再得到江渡的允許。在李素華跟外公議論江渡病情時,兩個女孩子不怎麼關心教室和寢室在2006年暑假放假時重新粉刷裝修的事,她們只有一點印象,住進去時,大家說寢室看起來還蠻新的。
她們沉默著,偶爾聽進去大人一兩句談話。
王京京先開的口:「如果這是江渡的日記,我們都不該看。」
「我知道,江渡的事情,我們不要跟任何人說,還有這本日記,」張曉薔揉了揉又腫又疼的眼,「我會一直珍藏著,裡面的秘密,既然是屬於江渡的,就會永遠屬於她。」
這不是她們聚在一起最後一次談論江渡,直到高考結束後,林海洋來約張曉薔吃飯,不經意似的提一嘴,江渡轉三中後一直沒聯繫,要不,咱們叫上她吧,你能聯繫上她嗎?
張曉薔在那一刻忽然崩潰,那是2009年7月8日的晚上,到處都是狂歡的高考生,沒有父母管,都在外面盡情聚會。那時候,兩個老人已經搬了家,不知去向。
她沒再隱瞞,說你知道嗎?其實江渡已經去世快兩年,她已經不在了,林海洋我知道你對江渡有好感,我一直都知道,你跑回去給她拿圍巾,你總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我都知道,但江渡已經離開我們很久了,你不知道對吧?你現在知道了,她太可憐了,你知道她變成什麼樣子了嗎,她頭髮沒了,最後得打杜冷丁,你知道什麼是杜冷丁嗎?就是她得那個病最後太疼了,每分每秒都在疼,得靠杜冷丁止疼,你也不知道吧,我多希望我也不懂這些,永遠沒機會也沒必要了解這些。
她哭地鼻涕都流出了,林海洋也和她一起哭,說怎麼可能呢?王京京還轉交了個符袋給我,說是江渡答應給我的。
高考結束了,他們一點都不高興。
後來,大家各奔前程,江渡成了記憶里的人。
張曉薔一直以為隱瞞住了魏清越,她所有的謊言,都以江渡說的開頭,只有說這是江渡的意思,那頭的魏清越才會接受。她一個人編織著謊言,像編織裹屍布,一直到2015年魏清越徹底回國,她堅持不下去了,也覺得事情該有個了結,那麼多年了,時間多多少少會沖淡死亡的陰霾。
她告訴了他真相,告訴他,其實江渡早已去世。
魏清越居然比她想像地平靜,他說,知道了。沒有流眼淚,沒有多餘的問話,就三個字,知道了。
張曉薔本擔心他接受不了,此刻,竟有點怪他是否太過涼薄。
沒過多久,她在夜裡接到他的電話,剛接通的剎那,就是一個男人對她破口大罵,罵她是小人,一定是她從中作梗導致兩人這些年都沒聯繫上,他真是看錯她,她怎麼這麼惡毒,居然在這個時候騙他江渡死了。他逼著她說,江渡沒有死,張曉薔泣不成聲,一句話都沒反駁。
她在再次見到他時,魏清越好好的,仿佛完全忘記了大罵自己的事情。只說,他考慮買房,他在美國掙了一筆錢,先把房子買了,他問她,梳妝檯選什麼樣的好,她有沒有參考意見,以她對江渡的了解,江渡大概會喜歡什麼風格。他說這些時,神情自若,嘴角帶笑,一貫的從容自信,最後,不忘自嘲一下,說自己畢竟不怎麼懂女孩子的心思,希望她幫忙。
就是這個時候,張曉薔隱約猜,魏清越有了問題。他確實病了,只不過,病的比她知道的要早的多。
09年夏天,魏清越回國,他在來的前一晚,做夢夢到江渡。他到梅中當然沒找到她,而後,直接去了她住的小區。兩年了,他還是能一下找到她的家,人去樓空,連對門都換了人住,魏清越記得她家的對門住著一個獨居老婆婆。
他到處打聽,保安也換了人,只有常跟外公一起下棋的爺爺們還在。
一群老頭對著他唏噓。
他們告訴他,老江的外孫女沒了,已經搬走有一年半了吧?
他們告訴他,老江那外孫女才十幾歲的女娃娃,化療害得頭髮都掉光了,戴著個小帽子,以前就在這一片散步,可俊的小姑娘,最後病的不成樣子,可憐呦。
魏清越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病的,認知失調,人格解體。
世界對他來說,像隔了一層毛玻璃。
他穿過毛玻璃,去做該做的事,學習,工作,看起來和正常人無異。每當獨處,他又穿回毛玻璃的這一面,隔著它,和世界遙遙相對。
但他還是選擇繼續相信張曉薔的話,他信張曉薔,如果不信張曉薔的話,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他在一個混亂的語境裡,思維世界分崩離析。
沒有好的跡象,張曉薔知道他病得越來越重。有一次,他來參觀車企,她接待他,他不知怎麼的走了神,上車時被車門夾到手,很重的一下,她看到他眉頭瞬間擰起,嚇得她連忙去問:很疼吧?要不要去醫院拍個片看看?
魏清越吭都沒吭,兩側咬肌因為疼痛微微賁起,他緊皺著眉,居然最終笑著告訴她,很爽,他很想再來一次。
他說的非常認真。
張曉薔說你瘋了嗎?魏清越卻突然說,她呢?她是不是受盡了折磨?每一秒都這麼過的?
張曉薔立刻就知道他說的誰,不知該怎麼接口時,話題已經由他開始又由他結束。
她哄著他去看心理醫生,他只會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