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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主動權是煎熬的,求生者只能等待其他人的反應,有時候甚至會眼睜睜地和救助失之交臂。信號彈和船,在第一輪詹妮弗就經歷過這種錯失。她自覺強大到能承受失望,可很多求生者常常耗盡全力奔向綠洲卻發現那只是海市蜃樓,最終在痛苦和絕望中死去。
幸運的是今天沒有人會失望。
詹妮弗「脫」出了成效,隨著長袍的不斷揮動,相機畫面里的駝隊在走上沙丘時停止了。隊伍前方的幾個人似乎在彼此招呼著些什麼,她看不太清,不過這不妨礙她在看到駝隊扭頭的時候露出微笑。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好走一些,在坡度和緩的同時還有許多可供休息的台階。詹妮弗趁駝隊朝這裡走的時間換好衣服開始向地面進發,她鬥志滿滿,疲憊的雙腿好像忽然又充滿了力氣,連蹬在山石上的時候都不覺得累了。
為了保證安全,累贅都被賽回了包里。
沒有照相機的加持,在她看來駝隊只是一個突起的小點,也因此錯過了最後發現異常的機會——
人人都知道撒哈拉沙漠中的遊牧民族十分友善,總是會順手拯救每一個迷路的探險者和旅人,給他們提供水和食物,從不刻意尋求回報。
詹妮弗也是這麼想的。
確切的說,詹妮弗直到面對面看清駝隊之前還是這麼想的。
可當她完完整整地看清對方的造型後,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竟然如此」和「果然如此」的感受里。從第二輪就開始不斷地倒霉,還以為第三輪能時來運轉,結果到最後竟然還是倒霉,倒霉,倒霉。
這是個小型駝隊。
整支隊伍一共有十多頭單峰駱駝,看著都很健壯,顯然是受到了良好的照顧。除卻背貨的駱駝,有三頭背上背著人,他們都穿著長袍,頭頂圍著厚厚一圈藍紫色的頭巾,戴著同色系的面紗,只露出一雙兇悍的眼睛和眼窩邊粗糙的皮膚。那皮膚的顏色比詹妮弗在北非見過的大多數人都要淺一些,幾乎和一些墨西哥裔相差無幾。
到這裡都沒什麼古怪,然而再往下看,這三個人都帶著武器。
當詹妮弗說武器的時候,她不是在指正常遊牧民族會攜帶的木矛、刀具,或者眼前這些——看起來像是圖阿雷格人——偶爾會攜帶的「劍」,她指的是通過皮帶吊在男人們身前的槍。
圖阿雷格人是生活在撒哈拉中南部的一支遊牧民族,他們是柏柏爾人的分支,但有著自己獨特的文化習俗。在這個民族裡,女性並不被強制要求佩戴頭巾和面紗,與之相反,所有成年男性都被要求遮蓋面容。
問題在於,在外界看來,圖阿雷格人也被劃分在「可以求援」的友善的遊牧民族裡,詹妮弗還從來沒聽說過有哪個部落會大喇喇地在身上配槍。
真是活見鬼!
她這廂識時務者為俊傑,高舉雙手示意自己沒有任何冒犯的意思;屏幕另一頭,觀眾只來得及看到她從山上下來,整個畫面就變成了黑色。
在一分的緩衝時間內,AI系統做出了自己的判斷。
它掐斷了直播。
詹妮弗並不知道工作人員已經陷入恐慌,此時此刻她必須謹慎面對現狀,否則可能就會成為槍下亡魂。她始終舉著雙手,目光在三個男人間逡巡,最後定格在為首的男人身上。
「你們說英語嗎?法語?德語?阿拉伯語?」
每拋出一個選項,她就改變一個語種。
圖阿雷格人相互交換了幾個眼神。
為首者看著她,口中飛快地說了些話,那語言很是拗口,夾雜著一些古怪的響音。聞言,他身後一人用蹩腳的法語大聲發問:「你是誰?從哪裡來?」
能交流就好,詹妮弗鬆了口氣。她冷靜地回答道:「我是個遊客,從馬拉喀什來。」用法語說完,她又用不太熟練的柏柏爾語說了一次「馬拉喀什」。
在柏柏爾人的語言裡,馬拉喀什是「真神故鄉」的意思。倒不是說生活在現代的柏柏爾人或圖阿雷格人還會相信真神的確住在這座城市,圖阿雷格人說的也並不完全是柏柏爾語,但聽到這個名詞仍然讓為首者警惕的眼神變得和緩起來。
詹妮弗試探地露出一個微笑,正準備繼續說些什麼。
忽然,第三個從未開口過的男人大聲咆哮起來。
他神色激動,語速極快,手掌在空中揮動。在他說話的同時,另外兩人的眼神也不斷變化,最後甚至都舉起了槍。他們騎著的駱駝不安地在原地踱步,那名說法語的人一手握著槍托,一手指著半空——
千分之一秒內,詹妮弗意識到了他們憎惡的東西。
藍色的攝像機組。
「這是什麼?」那男人緊迫地逼問,「這是什麼?你是個日記?你是個日記嗎?」他高聲用自己的語言呼喊了幾句,舌頭和口腔相扣的響音越發急促。
一時間,三把槍的槍口都對準了詹妮弗。
她先是被對方口中的「日記」弄暈了片刻,不知道他想表達什麼意思,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這個男人要說的應該是「新聞記者(journaliste)」,只是因為語言不熟記錯了單詞(journal)。
有趣的是,居住在撒哈拉的遊牧民族可不像非洲其他地方的土著居民,他們對散人遊客很少有所謂「領地入侵者」的觀念,也很少有襲擊記者的新聞。
這些牧民一定藏著什麼秘密,否則他們不會害怕被拍攝。現在的問題是,究竟是暴露自己和外界有聯繫比較安全,還是堅稱自己孤身一人比較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