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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他們在拍攝一場夜景戲。
這場戲台本很簡單,對戲的演員只有兩名,而台詞甚至只有四句。
女主角瑪雅剛剛得知和自己算是親近的同事和朋友,三個孩子的母親,CIA分基地主管傑西卡在一場自殺式襲擊中喪生。這場爆炸共造成六名雇員喪生,七名雇員重傷,塔利班組織宣稱對此負責。
同時,瑪雅一直在跟進的線索,也是眾人手上的唯一一條線索,賓·拉登的信使「阿布·艾哈邁德」被囚犯供認在2001年就死了,這些年的追蹤都是虛妄。
雙重打擊讓瑪雅痛不堪言,恨意叢生,怒火像毒液一樣侵染著心智。她徹夜在辦公室靜坐,終於對來看望的技術人員傑克吐露心聲,決定不惜一切代價追捕恐怖分子。
這場戲是整部電影情緒上最重要的轉折點,從這裡開始,瑪雅才真正變成了那個鐵血無情、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敢跟頂頭上峰嗆聲的女強人。
畢格羅幾乎是耳提面命地告誡演員們千萬不能掉鏈子,結果拍出來的前幾條都不理想。
隨著一次次喊卡,一個個「NG」被寫下,一條條重拍,畢格羅的臉色也越來越黑,越來越難看,她時不時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用力之大好像要把紙張戳破。
在詹妮弗第二十三次含淚低吼」我會殺了賓·拉登」時,畢格羅終於難以忍受地離開機位,重重地將筆記本甩到旁邊的桌子上,本子在桌角磕了一下,啪嗒一聲掉落在地。她在原地困獸般打轉,像看到錯失進球的籃球教練一樣舉起雙手,煩躁地抓著發盤。
片場的氣氛瞬間凝結。
詹妮弗悶聲不響地從窗台上跳下來活動雙腿,等待著接下來的一場狂風暴雨。
「這不對,」畢格羅大聲說,「不對,不對,不對!」
眾人面面相覷。
副導演喬納斯大著膽子把筆記本撿起來,雙手遞了過去:「其實最後一條也勉強能用——」
他們這些導演組成員實在看不出演員的水準和以往有什麼變化,整個場景的氛圍烘托得剛好,瑪雅那一句沉痛的咆哮就像錐子一樣直挺挺地刺穿了他們的胸腔。
這不對嗎?有哪裡不對呢?
可畢格羅還是余怒未消。
「不是表演的問題,」她硬邦邦地點明,「作為一幕戲它足夠好了,但作為一個轉折點,它還不夠讓人印象深刻,不夠強。珍妮,你的表演讓我覺得入戲,但只是入戲而已,沒有我要的那種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感覺,你明白嗎?」
詹妮弗略微不解地皺起眉頭。
畢格羅的耐心終於告罄:「你的憤怒太公事公辦了!」
她丟下這句指責,旋即板著臉環顧四周,決定中止這無休無止的折磨。
整個劇組因為這場戲已經拖後半個小時,現在所有工作人員終於有時間衝出去尋找自己的晚飯,一些演員留在攝影棚里交頭接耳,平常下戲後他們早已經圍上去聽導演講戲了,可這會兒誰都沒膽子湊上去挨罵。
畢格羅和副導演站在角落裡,她雙手比劃著名什麼,神情激動。
詹妮弗隱隱約約聽了幾句指責的話,心下也知道副導演不該隨便發聲,但弄不懂到底哪裡出錯就像一把刀懸在頭頂。
公事公辦?
什麼叫公事公辦?
詹妮弗臉色不佳地走到車上坐下,小助理很有眼色地離開,留下她一個人。
她從副駕駛座底下摸出一罐無糖果汁和一些全麥吐司,慢慢地吃了起來。晚飯都是提前準備好的,車內的環境也打理得很舒適,雖然比不上國內的房車,更比不上那些能用房車建村的巨佬,好歹也是一方完整的小天地。
思考著畢格羅說的「公事公辦」,她掏出手機翻到瑪哈的通訊錄,頓了頓,不知怎麼鬼使神差地又向上翻,撥通了電話。
聽筒里的鈴聲響了約莫五秒鐘。
電話被接起來時詹妮弗嚇了一跳,她整個耳蝸里都充滿了五金店般的聲響,好像那頭有兩個伐木工正拿著電鋸火拼。回聲製造回聲,她不得不捂住右耳,生怕被這恐怖的響動震聾,竭力叫道:「這是在幹什麼?!」
隨著這句叫嚷,電話那頭一靜。
布魯斯似乎是走到了房間外面,他裝模作樣地用法語打了個招呼,然後吊兒郎當地回答道:「是盧修斯在修理他的寶貝。韋恩集團開發部製造了一輛新車,我做主借給蝙蝠俠用了幾天,結果這輛車就差不多報廢了。你真該看看盧修斯臉上的表情,我懷疑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贊助蝙蝠俠了,正巧,我也是。」
詹妮弗在車門靠手上敲著指尖,聽著這段精彩的控訴,面無表情。
布魯斯終於紆尊降貴地轉移話題:「好吧,我不能指望你理解中年男子的浪漫。那麼說說吧,這個點你應該還在片場,怎麼忽然打電話給我?」
為什麼?
這個理由就藏在詹妮弗的心底,讓她始終猶移不定,每每想起也覺得自己不過只是個凡人,能走捷徑時從不繞路,更情願聽到答案,而不是尋找答案。
她攤開手指打量著掌心的紋理,口中說道:「布魯斯,你直接提到了『他』,我就假定我們的通話是安全的。你不是一直在和蝙蝠俠合作嗎,我想問問你,你——他在追捕惡徒時是什麼感覺。」
電話那頭的布魯斯沉默片刻:「我記得你才剛和托尼見過一面。」又停頓幾秒。「難道托尼對你說過追捕超級罪犯是什麼感覺嗎?他一向能把小事用最幽默的話解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