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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妮弗又抽了一口氣。
這一回她想到了那座由生靈意志構成的數據塔。她閉上眼,從靈魂深處汲取力量,讓億萬生靈的意志不斷沖刷過她自己的意志。在這個幻境裡,她認為自己可以這樣做,而卡拉森的幻象在這種瘋狂的念頭衝擊下變得越來越模糊,越來越不穩定,似乎完全被自己朝各種怪物形象變化的趨勢弄懵了。
詹妮弗知道自己必須抓住這個絕無僅有的機會。命運之矛不是一般等級的神器,等它恢復過來,他們面對的就不是貓捉老鼠的戲弄,而是更加堅決的打擊。必須把主場拉回到自己熟悉的場景中去。
她需要一個更強大、更根深蒂固、更長久、更隱秘、更符合命運之矛惡趣味的念頭,但同時也是一個可能真正給她帶來優勢的念頭——
下一秒,他們在空中翻滾著,朝一個綠色的城市墜落。
亞瑟攀住了高聳的塔尖,然後成功地把險些摔下去變成碎片的詹妮弗拉了回來。
他們站在這座城市邊緣的高塔上,默默地注視著下面的一切。這座城市已經失去了生機,沒有來往的人群,沒有川流不息的車輛,甚至沒有燈光,只有無窮蔓延的龐大綠植和穿梭在其中的古怪動物,它們在自然的規律下相互追逐、廝殺、得以飽餐。兩隻約有十幾米翼展的猛禽在空中捉對搏鬥,爪子刺入翅膀,抓破胸腔,斜斜地朝高塔墜來,貼著牆面摔落。同時摔落的還有攀附在塔身上的爬山虎,或者類似的東西。
這裡沒有怪物,至少沒有出現任何像是會追殺他們的東西。更奇怪的是,他們之前經歷的幻境都是模糊的,或者說,有焦點的,除了那些怪物,其他背景都是模糊的,而眼前的景象卻太過細節化了。這不是一轉眼的念頭,也不是曾經去過的地方,更像是一個人生活了許多許多年的、連最細微處都記得的故土。
爬山虎碎裂發出的破帛般的撕扯聲讓亞瑟皺起眉頭,打斷了他的思路。
「這不是來自我的。」他說著,看向了自己的同伴。
詹妮弗喘了口氣。她確信這只是個幻境,這種景象不可能出現在地球上,至少不可能出現在她掌控著自然之心、而地球意志正在竭力保護人類的狀況下。但一意識到這點,她就感到一陣劇痛,這種疼痛並非來自於什麼可以治癒的傷口,而是來自內心、來自靈魂深處,因為這是從前對她來說最接近「家」的地方。
末世的風正在撫摸著他們的臉龐。
第134章
詹妮弗在一個破破爛爛的柜子里翻找。
這個柜子是純木製造的, 上面還隱隱約約能看到一些精緻的雕花。它側翻在兩棵大樹相連的樹根中間,半邊身體隱沒在土裡。螞蟻和其他昆蟲在腐朽的柜子底部安了家,但上層或許還有些能派上用場的東西。她慢慢地把能摸到的物件向外掏, 除了灰塵, 髒兮兮的雜物里只有一根爛到斷掉的木梳和幾小塊瓦罐碎片,似乎是某種裝飾品或玩具的遺蹟。
幸運日。
至少這些東西能在一定程度上幫忙。
末世把人鍛鍊成能利用任何可利用物的樣子,倖存下來的人們不再為工資、車房、物質享受和精神娛樂付出一切,他們從早上醒來到晚上入睡只想著一件事:生存。幾隻到處覓食的野獸, 兩條活動自如的藤蔓,一場連綿數日的暴雨, 飢餓、低溫、潮濕、脫水、傷口感染......任何因素都可能終結一個人的性命。那是一段極為艱苦的時光。詹妮弗中途離開了幾年, 但現在面對著熟悉的景物,所有過往便都滾滾而來。
就像大多數人一樣,詹妮弗並不是天生就敬畏自然。人們從小被教育要保護環境,不要亂丟垃圾、不要盜獵野生動物、不要大肆砍伐樹木,他們會為了山火感到惋惜, 為小動物受到的傷害感到低落, 為那些能贏得普立茲獎的自然破壞鏡頭感到煩躁不安。但敬畏,敬畏是個很嚴重的詞,只有直面過大自然威力的人才能感受到它。舉例而言,海嘯和颶風的倖存者, 還有那些古早時每晚向海神祈禱的漁民。
後來發生了戰爭,大面積、大規模的戰爭。越來越多恐怖的武器被製造出來。
那時人們常常討論地球的未來,討論著氣候異常和戰爭可能造成的後果, 害怕地球母親最終會毀滅在人類手中。但地球並不需要人類的保護,就像小行星撞擊地球時把作為統治者的恐龍毀滅了一樣,當自然反攻發生時, 被重創的只有這個時代的統治者人類自己。
在這場浩劫中,絕大多數城市都在植物的攻擊下沉沒了。
詹妮弗還記得那是怎樣開始的。
現在想來,最早的徵兆是是那些飛往城市的鳥群。這是極為不同尋常的,從人類開發城市以來,活躍在鋼鐵森林中的動物本會越來越少。但那時椋鳥和麻雀在每個街道嘰嘰喳喳,加拿大雁、野鴨和蒼鷺在公園裡尋找屬於自己的地盤,岩鴿成群結隊地遮擋住天空,時不時留給地面上的人類一些「禮物」。某天早上詹妮弗發現兩隻紅隼在她的窗台上做了窩,它們很快就成了幸福的爸爸媽媽。城市上空不僅成了觀鳥勝地,甚至還上演著科教頻道才能看到的弱肉強食。當然咯,專家們認為這是增大綠地面積、處理流浪貓和嚴格燈光管控帶來的結果。
當城市居民還在學習如何與新鄰居和睦共處時,第二個徵兆出現了,植物開始以一種它們絕對不應該的方式瘋狂生長。種在陽台上的藤蘿像瀑布一樣流淌下來,爬過門檻,鋪滿整個房間的地板;路上的行道樹拼命伸出枝丫,把街道遮得密不透風,彭出地面的粗壯根系導致交通事故數量的急劇上升;足球場和棒球場則完全被長起來草淹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