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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靜靜地聽著,他知道胡宗憲快要說到重點了。果然聽他輕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我在自辯?」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道:「我覺著梅林兄說地是心裡話。」
雖然是答非所問,卻比任何答案都讓胡宗憲開懷,只見他舒展開緊鎖的眉頭。頷首道:「不錯,我跟你說的是心裡話……因為我想交你這個朋友,所以必須讓你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那是小弟的榮幸。」沈默笑道:「說真地,我也懂一些望氣之術,觀老兄必定不是池中之物,只待風雲機會,便可龍翔九天,成就一番事業。」
「這也是我想對你說的。」胡宗憲哈哈笑道,說著雙目炯炯的盯著沈默道:「但咱倆的命運可不同,我是步步荊棘。如履薄冰。可你這位天下最幸運的讀書人。只要別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便會一直走在金光大道上。將來入閣拜相,位極人臣,也是有很大可能的。」
『要來了。』沈默心中暗暗警醒,面上卻一臉謙遜道:「不怕梅林兄笑話,小弟我現在還是生員身份呢,說什麼『出將入相、位極人臣』似乎還太早了吧?」
「告訴個對你至關重要的秘密。」胡宗憲地身子微微前傾,小聲道:「陛下親口說過,要將你樹為天下讀書人的楷模,你覺著這意味著什麼?」
沈默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難以置信的問道:「會有這種事?」
「當然是真的了,我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嗎?」胡宗憲呵呵笑道,說著壓低聲音道:「但是你也不能大意……畢竟陛下操心的事情多,如果沒有人時常在耳邊念叨,可能沒幾天就把你忘得一乾二淨了。」這話說得隱晦,但兩人都是聰明人點到即止便可。
沈默緩緩點頭道:「不錯。」
「我再告訴你天大的消息。」胡宗憲輕聲道:「但只是出於我口,入於你耳,不足為外人道。」
沈默點點頭道:「放心就是了。」
「我相信你。」胡宗憲頓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捉拿張經地錦衣衛已經走到半路上了,說不得年前便到了。」
沈默這下坐不住了,一下直起身子道:「你到底什麼意思?」
胡宗憲坦誠的望著他道:「請你把這個消息告訴他,並勸他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說著壓低聲音,一字一句道:「不動可活,動則必死。」
沈默徹底被弄糊塗了,乾脆直接問道:「我說老兄啊,你到底是哪一邊的?」
……
PS:恩,胡宗憲應該是個很複雜的人,我試圖將他展現出來,可能會比較吃力,希望不要塑造失敗啊……
第一八五章 一意孤行
雪仍然靜靜的飄落在湖面上,船艙內的氣氛卻已經截然不同。
沈默問得直截了當,胡宗憲卻有些招架不住,他端起茶盞,借著飲茶的動作擋住臉上的尷尬。等將茶盞擱下時,表情已經恢復了正常。
「不管別人怎麼看,我胡汝貞都問心無愧」胡宗憲淡淡道:「因為我知道自己是在做什麼。」
沈默沉默半晌,又問道:「請問梅林兄,張部堂因何事要被鎖拿問罪?」
「畏敵怯戰,坐觀倭亂。」胡宗憲沉聲道。
沈默的面色不由有些難看,低聲道:「既然如此,張部堂就更得將功折罪了,梅林兄為何還要我轉告什麼『不動可活,動則必死』呢?」
仿佛沒有感受到他的質疑,胡宗憲不動聲色道:「如果不動的話,罪名也僅止於此,最多便是罷官解職,除籍還鄉。但如果在這個節骨眼上輕舉妄動,罪名可就大了,就算徐閣老也救不了他。」
「什麼罪名?」沈默沉聲問道。
「欺君之罪。」胡汝貞壓低聲音道:「陛下的怒火將無可遏止。」
沈默感覺有些難於理解,他使勁搖搖頭,艱難問道:「我怎麼無法理解呢?」
「有許多事情你不知道,沒法理解是正常的。」胡宗憲輕聲道:「你只要把這句話轉告給張部堂,他自然什麼都明白。」胡宗憲的嘴巴極緊。只要他不想說了,沈默便什麼也問不出來。
這時船身輕微一頓,重新靠回了斷橋邊,分別地時刻到了。
沈安和胡宗憲的書童捧來衣帽,給二位大人換上。沈默剛要往艙外走,卻聽身後的胡宗憲低聲道:「一直是你問我,是不是也該我問問你了?」
「來而不往非禮也。」沈默回頭笑道:「我不想非禮梅林兄。」
胡宗憲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問道:「你還準備站在張總督那一邊嗎?」
沈默用兩指輕捋一下大氅的衣襟,動作不帶一絲煙火氣。只聽他輕笑一聲道:「下官奉的是皇命,辦地是皇差,所以是站在陛下那一邊。」說著朝他拱手道:「承蒙梅林兄厚待,小弟不勝感激,請梅林兄留步。」便在鐵柱的接應下,飄然離去了。
神色複雜地望著很快消失在雪夜中的馬車,胡宗憲並沒有返回船艙。他扶著艙壁站在甲板上,任雪花將渾身裹成白色,卻仍在一動不動的想著心事。
身後的書童輕聲問道:「大人,我們回去吧?」
好半天胡宗憲才緩緩點頭,身上的落雪便撲撲簌簌下來,露出原本的灰色。他臉上自嘲的色彩越發濃重起來,愴聲低嘆道:「永遠都洗不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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