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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本奏章。」嚴鴻小聲道:「宮裡的黃公公拿來的,說給爺爺看看。」
「越來越不像話了!」嚴世蕃呵斥道:「不是說過,什麼事情都要請示我嗎?你有沒有把我這個老子放在眼裡?」
嚴鴻癟癟嘴道:「本想先給爺爺看了,再去告訴爹爹的。」
「哼!」嚴世蕃不悅道:「你爺爺老了,心情又不好,少去麻煩他。」說著伸手道:「拿來!」
嚴鴻只好將三本奏章遞給嚴世蕃。
嚴世蕃隨手打開一本,看的他大驚失色、汗如雨下;但看到第二本,臉色便恢復了正常;當看到第三本,竟然面露喜色道:「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我真是愛死這三個寶貝了。」
第六一八章 欲罷不能
「半死梧桐殘病身,老妻一念一傷神……」嚴閣老靜靜躺在安樂椅上,雙目無神的望著房頂,他已經一動不動半天了,連蓋在身上的毛毯,滑落到地上,都毫無察覺。
自從夫人逝世以後,老嚴嵩便仿佛被帶走了三魂六魄,只留下個空空的軀殼在人間,他少時讀《長恨歌》,總是對唐明皇晚年的太過痴情不以為然,但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來說,可以沒有事業、甚至沒有子女,但不能沒有老伴啊……
少年夫妻老來伴,老了卻沒了老伴,這往後的日子可怎麼熬下去?
「唉……」一聲蒼老的嘆息。此刻的嚴嵩,哪裡還有什麼雄心萬丈,八十多的高齡,渾身的病痛加上妻子離世的打擊,讓他心灰意懶,終於在除夕夜裡做出了決定。寫好了奏章,準備出了夫人的頭七,便進宮去見皇帝。
他剛剛要有些迷糊,卻聽『篤、篤、篤』的一陣敲門聲響起,然後是嚴世蕃的聲音道:「爹……」
嚴嵩卻不應聲,嚴世蕃又敲門,又叫,如是再三,終於忍不住推開門,衝進來道:「爹,您沒事吧?」只見自己老爹一動不動的躺在安樂椅上,毯子也滑落地上,嚇得他出了一身冷汗,心說:『老頭,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我可就徹底沒戲了!』便箭步衝過去,顫抖著伸出手,想要試一試嚴嵩的鼻息。
「我沒死……」嚴嵩終於出了聲。嚴世蕃的胳膊一下懸在空中,嘴角抽動道:「那就好,差點嚇死我。」
嚴嵩仍沒睜眼,只是緩緩道:「難得啊,你還能關心下老爹的死活……還以為你光想著怎麼奪情呢。」所謂奪情,是跟丁憂相對,丁憂者祖制也,是父母去世,官員必須停職守制的制度。文官二十七個月,武將一百天。丁憂期間,居喪的人不准出來做官,如無極特殊的原因,國家不可以強招丁憂的人為官;但因特殊原因國家強招丁憂的人為官,叫做『奪情起復』。
「瞧您說的。」嚴世蕃笑道:「我是您唯一的兒子,我不關心你,誰關心您?」
「你是怕我死了,」嚴嵩終於睜開眼,目光中滿是挪揄道:「你沒理由賴在北京,對不對?」
被老爹說中心事,嚴世蕃老臉一紅道:「您把我想成啥人了?」
「不管你怎麼想的,都不要白費心機了。」嚴嵩指一指對面大案上道:「我已經寫好了辭呈,只等你娘頭七之後,便入宮向陛下請辭。」這都不知第幾次辭職了,但與以往以退為進的把戲不同,老嚴嵩這次確實是去意已決了。
順著老爹所指,嚴世蕃果然看到書案上靜靜躺著一本奏摺,不由一陣血往上涌,竟要忍不住破口大罵,好在最後還是忍住了。但那張胖臉一陣青、一陣紅、一陣黑、一陣白。氣得都哆嗦起來。
「好好……」嚴世蕃想不到,老爹竟這樣糊塗了,他從袖中亮出三本奏章道:「您這有一本奏摺,我這卻有三本,您不妨先瞧瞧這個!」說著把那三本奏章拍到嚴嵩膝上。
嚴嵩不想看,嚴世蕃就拿起一本給他念,念完一本再換另一本,一直把三本念完了,又咬牙道:「怎麼樣,有何感想?」
嚴嵩垂著眼皮,默不作聲。
「您不說,那我來說!」嚴世蕃怒目圓睜道:「您想著退休就完了?不可能!完蛋還差不多!」說著覺著語氣有些重,便耐下性子道:「爹,人無傷虎心,虎有傷人意!徐階這頭猙獰怪獸,不把咱爺倆連骨頭都吞了,是決不罷休的!因為咱們擋著人家的路了——因為天下有無數官員仰仗著咱們,不管咱們在朝還是在野,都以咱們的馬首是瞻,不把咱們除去,徐黨就沒法取而代之!所以趙貞吉有退路,鄢懋卿有退路,唯獨咱爺倆沒有退路!只有一直前進,一直贏下去才能活命!」
嚴嵩木然良久,才緩緩道:「我們什麼都不要,退得乾乾淨淨,難道誰還能趕盡殺絕?別忘了,大明朝不是他徐階的,還是皇上說了算的!」
嚴世蕃心說:『原來存了這麼個念想……』他知道皇帝可能會念舊。不追究嚴嵩,自己也有可能活命。但乖乖跟老夫回鄉三年,等再出來時,恐怕已是滄海桑田,自己所有的權勢地位都變成過眼雲煙。更可怕的是,自己的仇家太多了,他們會耐心等到嘉靖一死,或者老爹一死,再來報答自己的……
絕對不能失去權勢、絕對不能離開北京!稍稍的動搖後,嚴世蕃堅定了本來的想法,一撩一角,跪在嚴嵩面前道:「爹,您還記夏貴溪?!」
嚴嵩原本一直懨懨的靠在椅背上,聞言一下子寒毛直豎,面前幻化出那個讓他怕了一輩子的高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