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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發現沈老爺與沈煉完全兩種風格,老師是那種,你必須去這樣做,做好了才告訴你為什麼的。卻不如沈老爺這種擺事實、講道理,更讓他覺著心悅誠服。
見他終於服氣了,沈老爺呵呵笑道:「當然你也不比妄自菲薄,你舉業已臻大成,若是在平時,點個翰林都是沒問題的。」
沈默苦笑道:「但現在我若是考不中解元,就有可能在會試中被人做掉,連個進士都中不了,對不對?」
「明白就好。」沈老爺點頭道:「別看你已經是欽命的浙江巡按監軍道,但嚴黨想要黑掉你,絕對不費吹灰之力。」說著不無懊惱道:「你本來是鐵打金鑄的前程,早就註定的翰林,卻被你師父這一折騰,給弄得兇險無比……真是失策啊失策。」
雖然自從知道沈煉上書的消息,沈默都快怨死這個臭老頭了,但在大明朝,學生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指責老師的,所以他還得為沈煉說好話,說『老師是對我有信心』,『或者另有安排』之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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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走時,沈老爺交給他一口沉重的書箱,據說裡面是他們兄弟倆共同研究經學近十年,記錄下來的所有心得,對於他深刻體會經言大義『有很大幫助。』
從沈家台門出來,鐵柱問道:「大人,咱們回家?」
「不,去知府衙門。」從鑑湖回來,他有一個疑問需要人解答,徐渭那種沒心沒肺之人也說不清楚,只好去請教唐師叔。
去的時候唐順之正在寫字,聽見他進來頭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問題要問我,但是我幫不了你。」
「為什麼。」
「因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戶,跟倭寇有聯繫。」唐順之抬起頭來道:「只能告訴你,一點聯繫都沒有的……不多。」
沈默錯愕道:「不至於吧?」
「我們浙直的大戶人家有個共同點,你知道嗎?」唐順之笑道:「幾乎家家都有紡織工場,生產的棉布、絲綢,每天都能生產出成千上萬匹,這些紵羅綢緞,綾布巾毯生產出來,賣到哪裡去了?」
沈默心中如驚濤駭浪一般,他知道北方連年大旱,百姓吃飯都困難,根本消費不起這麼多又好又貴的東西,所以唯一的外銷途徑,就只有銷往海外一條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雖然已經名存實亡了,但畢竟是非法的,明著搞是要掉腦袋的,所以必須通過那些走私海商進行貿易……而在這個海防廢弛的年代,海商們基本上就是有買賣時跑海運,閒下來就當強盜,本身便可與倭寇等同視之。
當然,如果沒有官府睜一眼閉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變成如此大規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戶,海商,倭寇,浙直閩粵官府,甚至還有上百萬的織工,這一切的一切,組成一張異常恐怖的大網,難怪北方朝廷對它屢戰屢敗呢,原來癥結在這裡!
第二一五章 時行時止,付之無心
唐順之如沈老爺一般,囑咐沈默這半年應以學業為重,考出解元來,命運便在自己手上;考不出解元,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沈默唯唯應下,唐順之又讓他看自己寫的那幅字,只見上面八個遒勁有力的大篆道:『時行時止,付之無心。』並問他道:「這個『心』字何解?」
沈默輕聲道:「趨利避害之心……」
「這句話呢?」
「男兒做事,不應當太在乎個人的利害得失,做與不做,都要對得起自己的良知。」
唐順之緩緩點頭道:「也可以這樣說,這幅字送給你,回去多看看,對你的學問做事,都是有好處的。」
沈默便捧了那幅字回家,命沈安去找人好生裱糊一下。他自己則關門閉戶,攤開一張白紙,開始認真的琢磨起來。經過這近一年的探究,他已經對東南的倭患有了比較全面的認識,那麼現在,就到了把腦海中繁雜的信息理順出來,為大明朝的東南把一把脈的時候了。
這一次他要把眼光放遠一些,去看一看全世界,前世的中學歷史課本告訴他,現在所處的時代,還有個更響亮的名字,叫大航海時代。
雖然搞不清嘉靖三十四年,換算成西元紀年是多少年,但從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倒推算來,清朝大概有二百七十年的國祚,明朝嘉靖後還有隆萬天崇那麼四五個皇帝,大概七八十年的國祚。所以現在大概是西元一五六幾年。
作為一個向來學習拔尖的好學生,他對西方大航海時代的了解,要遠超過對同時代的中國的了解……誰讓歷史教科書就這麼編的呢?
他能清楚地想起,發現新大陸的哥倫布,已經在半個世紀前逝世了;環球航行的麥哲倫,也已經在三十年前歸西了;在這個年代,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葡萄牙人征服了非洲,並把觸手伸向了亞洲……沈默已經派人打聽清楚了,就在去年春天,葡萄牙人,也就是大明所說的『佛朗機人』,已經占據了廣東最南端的一個『東西五六里、南北二灣』的小漁村,名叫濠鏡。
沈默卻還知道它有另一個名字,叫做澳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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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過『萬惡的奴隸貿易』和『對殖民地的血腥掠奪』,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得到了足以顛覆人類歷史的金銀財寶,於是乎兩個暴發戶便要花錢了,於是乎全世界的出產都向兩國流去,以換取大把的金銀。
這其中尤以中國出產的綢布、瓷器、茶葉,最受兩國王公貴族的歡迎,於是大量的西夷商人,不遠萬里,漂洋過海而來,『輸中華之產,馳異域之邦,易方物,利可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