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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坦白了,跟徐階達成某些協議,才有可能得到他的庇護……這是聰明人的交流方式,一切心機都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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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順天鄉試呢?」聽了沈默的坦白,徐階淡淡問道:「是不是你泄露了考題?」他不相信嚴世藩能蠢到,靠公開售賣考題牟利的地步……要是那樣想,不僅侮辱了嚴世藩的智商,更侮辱了他這個苦捱十多年的對手。
「這個真沒有!」沈默堅決搖頭否認道:「學生就是再膽大包天,也不可能拿朝廷的掄才大典開玩笑,拿自己的身家性命當兒戲的!」
第五四零章 說服
身為一品大員,內閣次輔,在常人眼中,徐階這輩子實在是太過癮了。但有道是『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其實他心裡的苦悶,要遠遠超出常人。
徐階的痛苦來自於三方面,一是愧疚,二是屈辱,三是失望。
愧疚是對夏言、對楊繼盛的,夏言是他的老師,是夏言不計前嫌的提拔了他、栽培了他,讓他回到了正確的軌道上,最後才得以入閣為相,對他可謂有再造之恩,但當夏言被陷害、被關押,直到身首異處,家破人亡,最需要人站出來說話時,徐階卻背棄了他的恩師,不發一言,不上一書,仿佛從不認識自己的老師一般。
而楊繼盛是他的學生。在這個師生關係大於天的年代,兩人之間打斷骨頭連著筋,學生要服從老師的領導,老師要保護學生的周全。但當楊繼盛憤而死劾嚴氏父子,從而身陷囹圄,危在旦夕時,全天下人都在看著他徐華亭!都認為已經是內閣二號人物,可與嚴黨抗衡的徐階,救一救自己的學生。
但在冷靜分析之後,徐階認為敵強我弱的態勢沒有改變,還遠不到攤牌的時候,如果倉促與嚴黨開戰,必定功虧一簣,大敗虧輸……所以他又一次選擇了沉默。其實他背地裡也去找過陸炳,求他保護楊繼盛的周全,但那是暗室之謀,外人可不知道……所以在大家眼裡,他徐華亭就是個為了一己的榮華富貴,見死不救、貪生怕死的懦夫!
中國人講究個『義』字,甭管你是真情實意,還是假仁假義,反正至少面上不能損了這個字,現在徐階的表現,完全稱得上無情無義,使他的名聲一下子跌倒了谷底,上朝有人指指戳戳,下朝也成了別人唾棄的對象。好長一段時間,朝廷上下都沒有和他玩的。
徐階卻沉默的接受了來自百官的鄙視,他知道時間會沖淡這種鄙夷,果然隨著時光流逝,那些死去的人們,已經從大家的談話中消失了。大家又一次回到了徐階的身邊,因為他在這些年中,不斷地升官,不斷地受到封賞。所有人都意識到,他就是嚴閣老的接替人,自然要對未來首輔趨炎附勢了。
有好幾次,徐階都認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可以不用忍了,是為夏言、楊繼盛、還有那些被嚴黨迫害致死的無辜報仇,除掉那禍國殃民的大奸臣的時候了,但現實卻無比殘酷,每當他想要嘗試著挑戰嚴嵩,都被他狠狠打倒在地,還被輕蔑的吐口痰在臉上,根本看不到贏的希望。
終於。在吃盡苦頭後,他終於找到了問題的根源所在——是的,自己經過多年的努力,成為了內閣次輔,距嚴嵩只有一步之遙,然而這一步,看似近在咫尺,實則隔著一道幾乎無法跨越的鴻溝——他與皇帝之間,是單純的君臣關係,而嚴嵩與嘉靖,不僅僅是君臣、還是主僕,是玩伴,甚至還是某種程度上的朋友……
皇帝都是亂世愛忠臣,治世好佞臣,忠臣可以與他共患難,但共富貴的時候,一肚子溫良恭儉、忠孝節義的硬骨頭忠臣,就顯得那麼無趣、那麼不合時宜,甚至那麼的討厭;遠不如能揣摩皇帝心意、縱容皇帝欲望、陪著皇帝玩樂的佞臣,那麼可親可愛……雖然一旦有事,這些人就露了馬腳,就比任何人跑的都快,但現在大明不是還沒到危難的時候嗎?
所以當今這年代,于少保那樣的忠臣支持虧不吃香,吃香的是嚴閣老這樣的佞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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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三十七年的一天,徐階與嚴嵩同時覲見,當談完正事兒,徐階準備告退的時候,卻見嚴閣老站在那不動。然後又見皇帝掏出了一種五色芝……那是煉丹藥的原料,徐階還是知道的。
嚴嵩接過來,攏到袖子裡,便得意的看徐階一眼,揚長而去了。
徐階站在那裡無比尷尬,他終於知道,儘管皇帝願意提拔自己,並委以重任,但在皇帝心裡,自己不過是個跑腿辦事的夥計,地位絕對無法與嚴閣老相比。
當他終於知道了真相,徐階的心情一片暗淡,他幾乎都要絕望了,面色十分灰敗道:「臣,也願意為陛下煉藥……」
嘉靖卻道:「你有正事要操心,這些事兒還是交給嚴閣老吧。」這是什麼話?難道內閣次輔比首輔還要忙嗎?徐階知道這是皇帝的託詞,於是他屈膝跪在了嘉靖面前,再次堅決的請求,大有你不答應我就不起來的架勢。
對他能主動支持修煉,嘉靖還是十分高興的,在徐階不懈的努力下,終於漸漸將一些任務交給徐階,但還是沒法跟嚴嵩比。
徐階也終於認清了形勢。之後的日子裡,他做了三件事,首先,把自己的親孫女,嫁與嚴嵩的孫子為妾,然後,以躲避倭寇為藉口,把自己在吏部登記的戶籍從南直隸轉到了江西,成了嚴格老的『鄉黨』,最後,便是唯嚴閣老的馬首是瞻。嚴嵩說一、他絕不說二,嚴嵩讓打雞,他絕不去攆狗,服服帖帖、老老實實,心中的屈辱與失望,卻無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