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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四維擱下蒲扇,吃一口手邊解暑的『蘇造肉』,苦笑道:「昨天晚上我熱得睡不著,發現院子裡尚有些涼風,就鋪張涼蓆睡到外面了,誰知差點讓蚊子給吃了。」說著往上一拉袖子道:「你看全是紅疙瘩,怎好有辱諸位的視覺?」
沈默搖搖頭,將水潑出去,回來擦乾身子,穿件乾淨的中單。聽張四維問道:「你怎麼去了這麼久?啥事兒這麼耽誤工夫?」
沈默接過張四維遞過來的一碗龜苓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道:「明天廷議。」
「廷議?」眾人都抬頭望向沈默,吃驚道:「許久不曾有過了,這次為了什麼事兒?」廷議是朝廷決定大事的最終方式,由大學士和六部九卿參加,在嘉靖以前,其結果連皇帝都不能推翻……當然在本朝彪悍的嘉靖帝手下,是沒有什麼翻不過來的。
「兩件事。」沈默摸索著下巴上的短須,若菡說蓄起鬍子顯得成熟沉穩,所以他就留起了鬍子,道:「楊宜已經離任了,新任東南總督的人選,吵了好幾一陣子,雙方僵持不下,明天會廷推決定;第二件事,更是吵了很久,開不開海禁的問題,同樣要在廷議上做個了斷。」
「哎,」張四維嘆口氣道:「希望這次能得到個好結果吧。」
「但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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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紫光閣宮門打開,四位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左右都御史,通政司使、大理寺卿等二十餘位紅袍高官魚貫而入,分左右兩排站定,一齊面對北邊仍然空著的那把龍椅跪了下來。
三拜以後,太監為嚴閣老搬來錦墩,其餘的大員都只有站著的份兒。
嚴嵩將目光望向大殿西側靠里的紗幔,接著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紗幔。
便聽裡面傳來了一記清脆的玉磬聲。
就像是聽到了信號,所有的太監都行步如貓般輕輕從兩側的小門退了出去,然後將殿門緩緩關上,也將稀罕人的風隔在外面,大殿裡登時變得悶熱起來。
這其實是嘉靖帝故意的,就是想讓這些養尊處優的傢伙受不了,趕緊議完了不要再拖拉。
那紗幔後面又是一聲磬響,嚴嵩便蒼聲道:「開始議事吧……今年可謂是多事,東南倭患,北方俺答,又遭了大地震,因為地震的緣故,黃河也開始泛濫,數省都有水災。說實話,這上半年我都不知道是怎麼過來的。」說著目光掃過眾位大人道:「皇上如天之德,宵衣旰食也不跟咱們計較,但咱們這些大臣,要是再束手無策,左支右絀,恐怕都得請罪辭職了。」慢悠悠間,便定下了廷議的調子,然後問次輔徐階道:「徐閣老說說,這千頭萬緒,咱們該從哪裡抓起?」
「回稟閣老,」徐階拱手道:「以下官愚見,問題出在一個『錢』字上,沒有錢,邊軍缺餉,抵抗不了俺答;沒有錢,賑災遲遲不見起色;沒有錢,被震壞了河堤沒法修復,所以才釀成水災。」
『鐺……』一聲悅耳的磬聲響起,徐階仿佛受到鼓勵,聲音微微提高道:「朝廷為什麼突然沒錢了?因為占國庫歲入八成的東南數省,正在倭寇的肆虐中自顧不暇,以致朝廷收入銳減。一趕上多事之秋便捉襟見肘。所以當務之急,是恢復東南的安定。」頓一頓,看看眾臣工,緩緩道:「東南定,則天下定,東南亂,則天下亂。」
又是一聲急促的玉磬響,徐階輕聲道:「所以今天,東南總督的人選,必須定下來,諸位有什麼人選請提出來吧。」
吏部尚書李默便很乾脆道:「吏部推都察院右都御史,兼漕運總督王誥,諸位有什麼意見?」
工部尚書趙文華立刻站出來道:「我推左僉都御史,浙江巡撫胡宗憲,他才是最合適的人選!」
李默沉聲道:「王誥是嘉靖二年進士,為戶部郎中時,便定大同兵變,馬到成功,兵部記功在冊;後巡撫甘肅,練兵馬,增城堡,戍邊衛國,政績顯赫,受白金文綺之賜!至今為官三十餘年,乃是國之干城!」說著冷笑一聲道:「據我所知,胡宗憲是嘉靖十七年進士,十餘年來一直在知縣與巡按之間蹉跎,兩年前倏然超擢巡撫,也少不了你趙大人的幫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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帷幔後的蒲團上,坐著嘉靖皇帝,這裡同樣沒有一絲風,但他仍然厚厚的棉布道袍,也不怕捂出痱子來。
除了嘉靖之外,還站著個穿七品服色的官員,自然是三陪舍人徐渭,他本來就體胖,此時更是汗如雨下,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藉此偷窺皇帝。他發現當李默諷刺胡宗憲超擢是走了關係時,嘉靖的眉毛抖動了幾下……顯然是不太順耳。
徐渭當然是支持胡宗憲的,但他更清楚伴君如伴虎,尤其是嘉靖這種嗑藥過多的怪虎,任憑你舌燦蓮花,也只會起反作用。所以『徐三陪』老實閉著嘴,靜等爭辯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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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大臣爭執了不長一會兒,便一個個汗流浹背,卻不敢君前失儀,仍然要衣冠儼然的保持尊容……這份罪可夠受的,以至於飽受煎熬的大臣們,竟然破天荒的結束了不休的爭吵,拿出最後的一招……不記名投票……能混到這一步的,哪個不是八面玲瓏,兩面三刀的老油條?誰也不願得罪了兩位大佬,這個法子自然就成了最後的選擇。
內閣司直郎沈默和張四維取來了紅豆和綠豆,每位大人各拿到了一粒後,吏部尚書李默道:「紅豆代表王誥,綠豆代表胡宗憲,開始吧。」沈默便端著個長陶罐,在每位大人面前走過,每個人伸手進罐子裡放下一粒豆,誰也看不到是紅還是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