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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徐府行屍走肉般出來,車夫請他上車,張居正卻理也不理,就那麼低頭往前走,也不知走了多遠,突然聽到後面有人叫他,回頭一看,一身官服的沈默正在含笑立在那裡。
張居正站住腳,想朝他笑笑,但臉部表情已經僵硬,只能拱拱手問道:「拙言,君欲何往?」
「我那老師兄病了,剛剛溜號去看了看他,」沈默笑道:「正準備回宮呢。」
陸炳因為李默的事情,吐血暈厥過去,這事兒張居正也有所耳聞,便問道:「陸都督無甚大礙吧?」
「練功的人,底子好。」沈默點頭道:「反正面上看不出大礙來。」說著指指心臟道:「但這裡的傷,可不是一兩天能好呢。」
張居正沉重的點一下頭道:「國殤啊……」
沈默面色一緊,旋即恢復常色,拉著他的胳膊道:「中午了,咱們喝酒去。」
便不由分說,拽著張居正進了最近一家酒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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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的單間裡,幾個小炒,一壇花雕,滿腔苦悶的張居正,向沈默傾訴自己的惆悵:「本來麼,借考察之際而清除異己,乃當政者固有之伎倆,這一點,誰當權都不能免俗!」說著重重一頓道:「可如此大規模,而且明目張胆的剷除異己,就是劉瑾王振之流,也不敢如此吧?」
沈默苦笑道:「確是聞所未聞。」
「囂張啊,太囂張了!」張居正拍案長嘆道:「奸臣當道,群邪盈朝,卻無人敢說一句公道話。」說著大口灌下老酒,也不擦嘴,就那麼癲狂道:「古之匹夫尚有高論於天子之前者,今之宰相,竟不敢出一言,何則?!非但如此,亦不許他人出言,又是何則?」
沈默這才知道,原來這位老兄,在徐階那碰了個大釘子,只好安慰道:「太岳兄,存齋公也是有難言之隱的。」不管張居正和朝臣們如何看待徐階,沈默始終認為,那個不顯山不露水的老頭子,是個高手中的高手。
會咬人的狗從來不叫。
「難言之隱?」張居正搖頭喟嘆道:「我大明群邪當道,民不聊生,內憂外患,國勢窘迫,如果這時候還沒人出頭,亡國之日不遠矣!還有比這更嚴重的後果嗎?」說著冷笑連連道:「所謂難言之隱,不過是捨不得烏紗玉帶的一種託詞罷了。」
聽他越說越放浪,沈默一把奪過他的酒杯道:「太岳兄,本來有些話,我是不便說的,但你數次於我有恩,我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講。」張居正雙目迷濛的望著沈默道。
「現在李默死了,朝中能跟嚴閣老抗衡的,就只有你存齋公一人了,」沈默沉聲道:「他自然被嚴黨視為眼中釘,肉中刺,但徐閣老是皇帝近臣,平日裡謹慎自守,誰也別想抓住他的把柄,所以他們都奈何不了他,但你、趙貞吉還有我們這些存齋公的學生,可沒有那麼高的地位,按說嚴黨會毫不客氣的剪除你們!可到現在為止,你們卻沒有損失分毫,想過這是為什麼沒有?」
張居正光想著別人了,卻忘了看自己,經沈默這一提醒,有些清醒過來,喃喃道:「是啊,沒道理呀。」
「怎麼會沒道理。是存齋公在為我們遮風擋雨,才讓你我可以在這滿朝風雨之中,泰然自若的喝黃酒,發牢騷。」沈默輕輕一錘桌面道:「對於正職來說,副職是他的天生敵人,嚴閣老處處提防著存齋公,壓制排擠更是家常便飯,可存齋公卻能在這麼艱難的環境中,保護下我們這些人,要做出多大的犧牲,忍受多少責難,也就可想而知了。」說著重重嘆一口氣道:「你是他最欣賞的弟子,怎能這這時候,在他傷口上撒鹽呢?」
張居正的酒徹底醒了,呆呆坐在那裡,咀嚼著沈默的話,過了一會兒,忽得起來道:「我去給老師道歉去。」
沈默笑著拉住他道:「還是先吃完飯,徹底冷靜一下再去吧。」
「嗯。」張居正點點頭,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夾幾筷子菜,輕聲問道:「你說這滿朝的風雨,咱們該如何自處?」
沈默呵呵笑道:「你的心平靜下來,就會告訴自己答案的。」
「那說說你的選擇吧?」張居正道。
「我,」沈默嘿嘿一笑道:「我要回鄉省親,吏部就算再不近人情,婚假沒道理不批吧。」
「那結完婚呢?」張居正問道。
「到時候再說,反正總能想到理由不回來的。」沈默面色有些低沉道:「現在這種局勢,對於你我這種六七品的小官,實在是無能為力,還不如索性眼不見為淨呢。」
張居正沉思半晌,最後定定道:「我也請假。」
「你也結婚?」沈默笑問道。
「去你的,我兒子都八歲了。」張居正笑罵一聲道:「我請病假。」
「你有病?」沈默故意笑問道。
「你才有病呢。」張居正被他插科打諢幾句,竟然重新精神起來,笑道:「現在的掌院是李春芳,和我同科,應該會睜一眼閉一眼的……」說著有些黯然道:「人家都當上翰林學士了,我還是原地踏步走。」心說:『可見跟著老二混有多慘。』
「先行未必先達,」沈默低聲道:「準備回去幹什麼?」
「先回去孝順孝順老娘,教教兒子,這多年不見,該成野小子了。」張居正嘆口氣道:「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我想到處走走看看,老是在京城裡閉門造車,恐怕出門就不合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