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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回宣府,總督府大牢內,最深處的囚室中。
大牢內暗無天日,囚室中沒有燈。在室外迴廊中,懸掛著一盞牛油燈,微弱的光線穿過囚室的柵欄,被割得支離破碎,映照著地上同樣破碎的褥子和稻草。
這裡的空氣污濁不堪,連老鼠都不願光顧,但在裡面的沈煉父子倆毫無所覺,正在面對面的說著話。
「你不該來的……」沈煉望著自己的兒子,有些傷感道:「為父自個與楊、路二賊作對,卻不想讓你也跟著進來。」
「爹爹能進來,孩兒為什麼不能進?」沈袞倔強道。
「為父一日為官,便終身是臣。」沈煉搖頭道:「但你不是朝廷的官員,沒必要跟著遭這份兒罪!」
「但我是爹的兒子!」沈袞情緒激動道:「我若是畏罪而逃,父親倘然身死,骸骨無收,萬世罵我做不孝子,還有何顏面活在世上?!」
沈煉面上的欣慰一閃即逝,冷著臉道:「糊塗!這大牢進來容易出去難!不死也得扒層皮!」
沈袞撇撇嘴道:「您都說了,反正出不去了,就別再埋怨孩兒了。」
「唉……」沈煉無奈嘆息一聲,低下頭不再說話,他覺著身為父親,自己太不合格了。沈袞也不說話了,他雖然義無反顧的進來了,心裡還是很害怕的。
父子倆就這樣沉默的坐著,不知什麼時候,大牢里響起了一天兩次的『鐺鐺……』聲,那是獄卒用飯勺敲打飯桶,提醒囚犯們準備好飯碗。等他們將飯碗穿過站來,密密麻麻擺放在走廊邊上後,兩個送飯的獄卒便往每個碗裡舀一勺淡出鳥來的白菜葉子湯,再丟下個砸到地上能彈起來的黑面窩窩,就當做今天的晚飯了。
事實上,犯人們也只有這時候,才知道現在是早晨還是晚上,因為每天早晨吃米粒可數的稀飯,和……黑面窩窩。
見送飯的來了,沈袞趕緊起身,拿著兩個破碗過去,在柵欄邊等著打飯。住單間的好處是,沒有獄霸跟你搶……雖然他在外面時,決計不會吃這種東西,但在牢里餓了兩天後,已完全不覺其難以下咽了。
但讓他失望的是,獄卒送飯到隔壁牢房,竟轉身而去。急得他高聲道:「我們還沒飯呢……」
獄卒回頭看他一眼,沒好氣道:「等著。」
「明明還有窩頭……」沈袞嘟囔一聲,怏怏坐回去道。
好在不一會兒,一個獄卒去而復返,竟還端著個飯香撲鼻的托盤。正在費勁下咽的犯人們見了,貪婪的聳聳鼻子,羨慕的舔舔舌頭,然後用同情的目光望向沈煉父子倆。
能在這鬼地方得到這種款待,大抵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斷頭飯。
沈袞雖然沒蹲過牢,但早通過偷看的小說知道這勾當,一下子臉色煞白道:「這是什麼意思?」
那獄卒將食盤送進牢里道:「你爹明天就要上路了,伺候他吃頓好的吧。」說著又擱下食盒,看他倆一眼,便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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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袞呆若木雞,望著那托盤上,有肉有菜有饅頭,比起那菜湯窩頭來,確實是難得的美食了。但一想到是老爹的斷頭飯,他哪有一點食慾?
沈煉心裡倒是從容,但看到兒子淚珠滾滾的模樣,心裡也不好受。
父子倆相對坐了好一會兒,沈袞才擦擦淚,哽咽道:「爹,孩兒伺候您最後一頓。」
沈煉搖搖頭,道:「爹沒胃口,你吃吧。」此時他滿心想的,竟是如果自己死了,沈袞怎麼辦?能不能安然出去,哪還有心思吃飯。
沈袞雖然飢腸轆轆,但怎可能吃老爹的斷頭飯,也搖搖頭道:「我也吃不下。」
隔壁牢里的犯人一直支著耳朵,聽這爺倆竟誰也吃不下,此刻出聲道:「嗨,不吃別浪費,涼了就不好了。」說著朝沈袞呲牙笑道:「給我們吧。」
那人叫王四,是隔壁牢里的一霸,在外面乾的是打家劫舍的買賣,進來了也以欺負人為樂。沈袞不理他,他卻不罷休道:「我也不虧你,跟你換還不行?瞧,我這晚飯還沒動呢。」
沈袞還不理他,沈煉卻出聲道:「換了吧,難得有頓好的,你要不想吃,也別浪費了。」
「那爹還要吃呢。」沈袞含著淚道。
「我不吃了,」沈煉搖搖頭道:「肚子裡空點,死的乾淨。」
沈袞瞪了那獄霸一眼,這才將托盤給他端過去。
那獄霸王四直咽口水,隔著柵欄將飯菜小心接過去,便悶頭大吃起來。
沈袞問他要窩頭,王四一拳穿過柵欄,正打在他臉上,痛的沈袞抱頭倒在地上,只聽他嘿嘿笑道:「都快死的人了,還吃什麼窩頭,還是給大爺我省了吧。」
沈袞氣得要和他理論,卻被沈煉叫住道:「你若跟他一般見識,豈不是自認和他一般下濺?」沈袞這才氣呼呼的住了嘴。
「我下濺,我吃飽飯,」王四滿不在乎道:「你高尚,到死吃不著飯。」說著便不再理這迂腐的父子倆,埋頭大吃起來。
邊上有人好心勸他,說這是斷頭飯,吃了晦氣。卻招來王四一頓打,罵罵咧咧道:「我就是晦氣死也不給你吃。」說完將盤子碗的吃個乾淨,舔得鋥亮才罷休。這才拍著圓滾滾的肚皮,滿足的嘆口氣道:「自打進來後,頭一回吃這麼飽。」說完一頭栽倒在稻草堆里……
大家看了心說,真夠可以的,吃了就睡……便也沒有在意,但過一會兒才發現,他的姿勢十分彆扭,卻一動不動。有人過去看看,小心拍拍他道:「四爺……」想提醒他姿勢不對,起來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