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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默遞個眼色,護衛們便排眾而出,擋在吏部官差前面。他們也不拔兵刃,僅靠目光中的殺氣,便讓那些欺軟怕硬的三腳貓全都變成了軟腳蝦,這就是上過戰場的勇士,與圈養在城裡的看門狗的差別。
這邊沈默的護衛,將救駕的吏部官差擋住了,那邊那青袍男子,卻不放過那老吏,已經把他打得媽媽都認不出來了,還一直不肯收手,看那架勢,非要將其搗成肉醬不可。
周圍那些排隊的官員就那麼看著,也沒個上去拉一拉的,看來平時被那老吏勒索慘了,恨不得上來揍他幾下才過癮。
還是沈默看不過去,走過去小心戳一下那官員道:「這位兄台。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那官員聞言又狠狠踹了爛泥似的老吏兩腳,這才回頭看一眼沈默……他是一個極為清秀的青年男子,只是面有菜色,目光桀驁,一看就是那種又窮又硬的不怕死。
沈默腦海中,兀然浮現起徐海那些人的形象,雖然他是官他們是匪,但氣質上絕對有共通的地方。
意識到長時間的注視,是不禮貌的行為,沈默拱手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他看著這小個子年紀應該在三十左右,便如此稱呼。
那人卻冷笑道:「放心吧,我不會跑的,沒你什麼責任,不用急著問我叫什麼。」
聽他如此戒備,沈默搖頭苦笑道:「非也非也,兄台誤會在下了,」說著指指癱在地上的老吏道:「這廝也辱罵於我,方才要不是兄台動手快,我也饒不了他。」而後又出人意表道:「江湖上人都講,砍人的不背鍋,背鍋的不砍人。你快走吧,這裡的責任我擔著。」
「這個……」那官員沒料到他會這麼說,頓一頓。不由笑道:「你這人有點意思。」
「你更有意思。」沈默笑道:「兄台,再不走來不及了。」因為他看到,順天府的官兵已經出現在街口了,出警速度可真夠快的。
那人卻紋絲不動,笑道:「道上還說,一人做事一人當哩,你就別攙和了,他們抓我好了,反正我受夠了鳥氣,正好不想幹了。」
「那又何必呢?」沈默道:「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這跟你沒關係。別摻和好不好?」那人苦笑著求他道:「我可不領你情。」
「用不著。」沈默也苦笑一聲道:「這下誰也不用走了,我們被包圍了。」原來說話間,順天府的官兵已經包抄到位,就等上面下令抓人了……畢竟行兇的是官員,那不是說拿就能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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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天府的官兵在附近巡邏,所以才能這麼快趕到事發地點,但他府尹大人可不巡邏,所以帶隊的捕頭得跑回府衙去請示,這一來一去,就是七八里的路程,可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回來的。
看一看周圍的順天府兵,沈默摸摸鼻子笑道:「這時候你最想說句什麼?」
「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人咬牙切齒道,頓時唬得官兵臉色一變。他呲牙一笑,反問沈默道:「你呢,你想說句什麼?」
「我沒那麼多感慨,」沈默笑眯眯道:「如果非要說,就問問你到底叫什麼?」
「你還真執著呢。」那人笑道:「這有什麼好打聽的,我叫李贄,字宏甫,福建泉州人。」
「李贄?」沈默眼前一亮道:「名師李贄?」
「名師談不上,」李贄對他知道自己的名氣,絲毫不覺意外,只是淡淡道:「只是教書混口飯吃罷了。」
這李贄的名氣十分之大,以至於人們不知道福建巡撫是哪位,對他的大名卻如雷貫耳……當然,這個『人們』僅限於讀書人,而不是尋常老百姓。
幾乎每個準備科舉的仕子,手中都有一冊這位李贄編寫的『鄉試應試寶典』,其中收集了許多篇精品八股,專為制藝第一題所準備。據說近幾次閩浙鄉試的試題,均被他的『秘籍』押中!
考生們都說,自從有了『李贄寶典』,再也不用挖空心思猜題,逐字逐句的讀書,便能輕鬆上陣了。因為李老師押中的概率極高,只要將『李贄寶典』背過了。便可以細細研墨,慢慢提筆,悠哉游哉把李老師的經典範文,以最高水平的書法默寫下來。然後回家該吃吃、該喝喝,淡然的等著報喜吧。
一切就是這麼簡單。
但不服不行,人家的學生就是錄取率高!沈默又那麼好的生源,費心盡力的自己教、找人教,都比不了李贄在海邊搭得草台班子……哦,補充一句,李老師的最高學歷是舉人,從沒考過進士。注意,是沒參加過會試,而不是落榜。
讓沈默尤其嫉妒的是,他在蘇州的很多學生,甚至不遠千里去福建聽李贄的課,回來還告訴沈默說:「就算題猜得沒那麼准,他的課也是值得一聽的。講課有激情,淺顯易懂,生動活潑,讓人聽了都不想回來……」
後來的兩次鄉試,高中的考生不知道先感謝國家,感謝自己的授業恩師,而是異口同聲的說:「《李贄寶典》太厲害了!只要肯下苦功,就一定能高中!」
這位橫空出世的李老師,以超強的押題能力,將大明朝的科舉考試,從腦力勞動直接轉變為體力勞動。你笨點愚點不要緊,只要頭懸樑錐刺股,簡單聽話照著做,下上九分九的牛力,再加一點點運氣,就一定能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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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在考生們將李老師視為燈塔、視為舵手時,那些早從科舉中過關、反過來掌握著科舉大權的大人們,卻視他為洪水猛獸,恨不得誅之而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