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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無妨。」徐階笑道:「她們跟我吃飯不自在。還是獨自一桌舒服。」說著看一眼張居正笑道:「往年拙言在江南時,太岳也來家裡過年,也是我們爺仨一座的。」沈默這才釋然。
說話間,四人淨了手,丫鬟便上菜開了。一見菜端上來,張居正便笑道:「幾年沒吃著師娘做得年夜飯了,著實想得很哩。」
邊上徐璠笑道:「我娘這兩年都不下廚了,聽說太岳兄回來了,這才破了回例。」說著笑道:「說起來,大家還得感謝你哩。」
張居正聞言笑道:「那待會兒可得給師娘敬酒。」
沈默看人家爺仨言談甚歡,像一家人似的,自個卻像個局外人,心中不免有些尷尬,但面上依舊微笑,甭想看出一點端倪。
好在徐階請他來,是為了拉攏他,而不是磕磣他,對於以八面玲瓏著稱的徐閣老,怎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便一臉欣慰的對沈默道:「昨天你做的很好啊,居功不自傲、讓百官都心悅誠服,老夫也大大的長臉。」又對徐璠道:「你要好生跟你沈師弟學著點,他可為你的良師益友。」
徐璠這才想起老爹的囑咐,便一臉親熱的與沈默把盞,說日後要好生親近。過一會兒,徐夫人出來,問客人對飯菜可否滿意,喝了張居正的敬酒,又特意跟沈默多說了幾句,道:「整天聽老爺誇他的狀元學生,老身早就好奇壞了,今兒可見著真人了,竟比老爺誇得還順眼哩。」
徐階全家上陣,輪番的親情攻勢,果然讓沈默感動的不行,也沒了剛來時的拘束,爺四個喝酒聊天,大過年的也不談公事。只說些輕鬆愉快的,氣氛十分輕鬆。
喝得正入巷呢,外面門子進來,伏在徐階身邊耳語幾句,徐階不動聲色的點點頭,輕聲道:「知道了,你讓他先回去,橫豎不急在這一時。」
門子便出去傳話,徐階搖頭笑道:「也不知是怎麼想的,衙門過了十五才上班,有什麼事情不能緩著來?」誰知不一會兒,那門子又轉回來,小聲道:「那人死活不走,說十萬火急的事情,一定要見到老爺才行。」
沈默和張居正對視一眼,輕聲道:「老師,看來是真有急事,不然誰會這時候跑出來?」
徐階點點頭道:「那好吧,讓他在書房等我。」門子下去傳話,徐階擦擦手,起身道:「你們慢慢喝,老夫去去就來。」三人連忙起身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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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徐階何嘗不知,定然有大事發生,所以在見張翀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當他來到書房,聽張翀說了來龍去脈後,還是驚得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然他已經跟嚴黨正面開戰,互相彈劾也是家常便飯,但這個節骨眼上,這三個人亂來這一下,不僅是幫倒忙,簡直是要害死他老徐!
要知道沈默都得了嘉靖帝的訓誡,說不要再跟嚴閣老過不去;他徐階自然更是被嘉靖敲打過,警告他適可而止,不要把事情鬧得太大。徐階琢磨一下,等嚴世蕃一丁憂,嚴黨群龍無首了,再慢慢的、不動聲色的零敲碎割,有三年工夫呢,確實不必急在一時。
所以已經打定主意,要在表面上與嚴黨修復關係,不再用激烈的手段對敵,麻痹敵人,好溫水煮青蛙,慢慢的把優勢轉化為勝勢。可以說多少年來,他都從沒如此確定過,自己是真的有機會獲勝了,所以心情大好起來。
誰知還沒高興多長時間,便被兜頭一盆冷水潑下,驚得他魂飛魄散。他知道,這次的麻煩大了——因為這三個擅自上書的傢伙,都與他有著密切的關係。
吳時來和張翀,都是癸丑年進士,而那年徐階是主考官,兩人是座師與門生的關係;而更要命的是那個董傳策,卻是松江府人氏,徐階的同鄉!這三位老兄同時參奏,恐怕沒人會相信,這事兒不是徐階指使的。
話說當初,因為藍道行事發,徐階出於絕對劣勢,形勢岌岌可危,眼看就要被嚴黨打倒了,才不得不想出個以毒攻毒的法子,讓皇上往黨爭上聯想。但後來,這三人並沒有上書彈劾嚴黨,徐階還以為他們怕了呢。好在藍道行的硬骨頭出乎意料,沈默的雷霆手段更是出乎意料,事情有驚無險的擺平了,他也就不再提這件事,心說過去就過去了吧。
徐階本以為是顆臭彈,誰知人家只是延時引爆,比他預想的晚了足足一個多月,效果可就大不相同了,當時是以毒攻毒,現在卻成了服毒自殺——必然會引得嘉靖帝大為不快,覺著他徐階不聽話、不像話,肯定要狠狠敲打的;嚴黨也一定會拿這事大做文章,還不知會生出多少枝節來……
徐階心中叫苦不迭,愁腸百結,勉強支撐著對張翀道:「先回去過年吧,一切等過了年再說。」
張翀擔憂道:「可皇上也許明日便知道了……」
「我讓你回去就回去!」徐階竟勃然大怒道:「當我的話是耳旁風嗎?」俗話說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一向溫吞水似的徐閣老,終於沸騰了。
張翀嚇得魂不附體,但他還真不錯,臨走還小聲道:「閣老放心,一人做事一人當,我絕對不會牽連到您的。」
「唉……」徐階長嘆一聲道:「你說了能算嗎?」說著揮揮手道:「回去吧,回去吧……」
張翀給他鄭重磕了個頭,這才滿心驚懼的走了,只留下失魂落魄的徐閣老,一個人在書房裡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