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0頁
「哦……」沈默這才回過神來,伸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我不是在幫你想辦法嗎?」
「真是麻煩您了。」鄒應龍高興的坐下,心說:『你思考問題的方式還真特別哩。』
※※※※
「雲卿兄想搞清楚,為什麼大家都明白,嚴黨已成明日黃花。但誰上本誰遭殃,對嗎?」
「是啊。」鄒應龍道:「彈劾奏章寫得越凌厲,罪狀鋪陳的越驚心,就會越倒霉,難道嚴黨施了法術不成?」
沈默搖頭笑笑道:「嚴黨是施了法,卻不是什麼法術,而是無賴法。」說著壓低聲音道:「不知你注意到沒有,嚴家父子不論幹什麼壞事,都打著皇帝的旗號……遠了說殺夏言,近了說殺楊椒山,以及每次橫徵暴斂、以權謀私,無不先矇騙聖聽,得到皇帝的認可後,才去做的。」
「確實如此。」鄒應龍有些明白道:「您的意思是?」
「皇上聖明,焉能有錯?」沈默垂下眼皮道。
「啊……」鄒應龍叫一聲,已經完全懂了,因為嚴黨幹什麼都牽扯到皇帝,所以彈劾的奏疏將那些事情說得越多,皇帝越不能接受,所以不但扳不倒嚴嵩,還逆了龍顏惹禍上身。不由脫口而出道:「原來他們綁架了皇上……」
沈默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道:「不明白這一點,就永遠破除不了這套把戲。」
「是啊,」鄒應龍也點頭道:「多少人看不透這點,白白的斷送了前程、甚至是性命。」
「不,你錯了。」沈默卻搖頭道:「他們的犧牲沒白費,沒有他們前赴後繼的彈劾,想要推翻嚴黨,無疑是痴人說夢。」說著緩緩道:「只是取得勝利的方式。未免太殘酷了點。」
「哦?」鄒應龍不懂,問道:「他們都失敗了,難道也有用嗎?」
「是的,他們都失敗了,但這只是眾所周知的那一面,還會帶來另外一個結果,卻不是人人都能知道。」沈默輕聲道:「當今聖上聰慧過人,也許能被蒙蔽一時,卻不會永遠被人利用而不自知——雖說皇上不因為彈劾而廢黜嚴家父子,但一次次彈劾接踵而至,在不得已庇護嚴黨之餘,心態必然發生變化。」
「是啊,聖明無過皇上。」鄒應龍著實不笨,接茬道:「見別人老打著自己的旗號做壞事,給自己抹黑,皇上定然會不悅的。」
「對!」沈默讚許的頷首道:「以皇上的聰明,經過一次次的重複後,就算沒有證據,也能猜到嚴黨對他的利用,如果你的奏章,能在進攻嚴黨的同時,不傷到皇上的面子,我相信陛下會很樂意順水推舟的。」
「江南兄的意思是。」鄒應龍兩眼發亮道:「我的奏章要只針對嚴家父子,專找不會牽扯皇上的方面下手,對不對?」
「不錯。」沈默微笑道:「不過還應該縮小下範圍,只打嚴世蕃一個,不要涉及到嚴閣老。」
「這又是為何?」鄒應龍道。
「嚴閣老侍奉皇上二十年,雖然對蒼生造孽不少,但對皇上可是兢兢業業,殷勤備至的,我皇慈悲,不會不對他另眼相看的。事實上,嚴黨這一年來。就靠著這點聖眷在維繫了。」沈默為他分解道:「直接對嚴嵩動手,難免讓吾皇生出惻隱之心……」
「那彈劾嚴世蕃呢?」鄒應龍問道。
「那就沒問題了。」沈默道:「天下人都清楚,嚴閣老垂垂老矣,公文批示、陰謀算計都是出自嚴世蕃之手,所以才有大閣老、小閣老的綽號,去歲聽聞吾皇,曾勒令嚴世蕃,不許再用『小閣老』這個稱呼,對其竊權的厭惡之心可見一斑。」
「這樣說我就明白了。」鄒應龍道:「那我這奏摺就專攻嚴世蕃一個……」頓一頓道:「只是他的罪狀罄竹難書,還請江南兄賜教,該從哪幾方面下手,比較妥帖呢?」
「還是那個原則,不要涉及皇上,只要是嚴世蕃一個人的罪,那就可以用。」沈默道:「比如可以彈劾他倚仗父親的勢力,貪贓枉法,賣官鬻爵,為朝廷選拔官員,不論賢能與否,而論其對嚴家忠心與否,賄賂到位與否,如此吏治大壞,國家深受其害。」
「嗯……」鄒應龍點點頭道:「這個跟皇上沒關係。」
「還有很多,」沈默淡淡道:「比如,我聽說嚴世蕃居喪期間,不遵禮制,吹彈歌舞,狎妓擁妾,日夜宣淫……當今陛下至孝,如何容忍此等禽獸行徑?」
「我知道了。」鄒應龍想一想,從袖中掏出一摞文簡道:「您看這個能用嗎?」
沈默看他一眼,心說:『這傢伙,上門求教還留一手。』面上仍然不動聲色,拿過來展開細細閱讀起來,正是三大殿工程的帳目流向,沈默對數字遲鈍的很,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只好翻到最後一頁,看最後給出的結論——歷年累計撥款減去歷年累積開銷,總計三成工程款不知去處。
「嘉靖三十六年大火,前三殿、奉天門、文武樓、午門全部被焚毀,外宮幾乎被燒為白地,」鄒應龍在邊上解釋道:「而後由嚴世藩主管,從嘉靖三十六年開工重建,到今年剛剛完工,歷時將近五年,累積撥銀近千萬兩,也就是近一百五十萬兩銀子從帳上消失……」
「嗯。」沈默緩緩點頭道:「從帳上消失後,都流向了哪裡?」
「當然全進了嚴黨分子的腰包了。」鄒應龍毫不懷疑道。
「證據呢?」沈默淡淡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