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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賣給自己,要不要交稅啊?」毛海峰問道。
「所有者不變更,交易所也不會發給貼花……沒有貼花出不了關,自然也不產生關稅。」古潤東侃侃而談,顯然已經將整套規則爛熟於胸了,道:「而且出現這種情況,相當於沒有交易,本行自然不收交易佣金。賣家所付出的代價,不過是申請提前出價的手續費,比起可能的損失來,還是可以接受的。」
毛海峰終於無話可說,伸出大拇哥道:「高,實在是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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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交易過程,完全建立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基礎上,現在在小毛心裡,沈默已經成為毫不利己,專門為大眾服務的青天大老爺了!卻沒法想到,在溫情脈脈的面紗下,最重要的定價權,牢牢掌握在了沈默手中。
沈默有著超時代的經濟頭腦,他很清楚在各種貿易中,誰擁有了『定價權』,誰就擁有了絕對的主導權,別人就得被牽著鼻子走。這才是他建立『蘇州平準拍賣行』的初衷所在!就是為了用一種看似公平的溫和手段,將定價權牢牢掌握在手中——那個帶著富有迷惑力的『指導』二字的每日價格,只要操縱得宜,便可將所有的商家玩弄於鼓掌之間!
不過這個年代的商人,還遠未認識到定價權的重要性,至少毛海峰是心滿意足了,他又在沈默的帶領下,參觀了可以在江浙主要城市通存通兌的匯聯票號,以及可供商人融資的證券交易所。
一天下來,他是大開眼界,深感在沈默領導下的蘇州城,實在是商人的天堂,想來義父會很感興趣的!甚至為此放棄一些利益,也該與蘇州合作,以求更好的發展。如是想著,他都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回到日本,向義父講述這一切了。
於是第二天一早,又是一夜沒睡的毛海峰,頂著一雙熊貓眼,去向沈默辭行,沈默誠摯的挽留他道:「還沒有親近夠,怎麼就要走呢?」
「我也不捨得大人,」毛海峰也是一臉留戀道:「不過義父等著回信,確實不能再待了。」說著嘿嘿一笑道:「我回去跟義父磨一磨,請他在蘇州設立個代表處,若是可以的話,我就當這個代表,那就時常可與大人見面了。」
「那……至少也得過了十五再走吧。」沈默道:「後天的花魁大會,可是我蘇州城的勝景,看完了再走也不遲。」
毛海峰頗為意動,費了好大勁才擋住誘惑道:「還是等明年吧,父親還等著我復命呢,要是他知道我辦完了事兒還賴著不走,非得打斷我的腿。」
「哎,那就只能明年了。」沈默一臉惋惜道:「海峰兄什麼時候能回來?」
「短則兩月,長則三月。」毛海峰真的沉浸在依依惜別的情緒中,有些感傷道:「日本離著大明還是還是很遠呢……」說著想起什麼似的道:「大人的市舶司只管開埠吧,至少在我回來之前,進出黃浦江的商船,都在我們五峰旗的保護下,無論是去日本,還是往南洋,皆是絕對安全的。」
就等你這句呢,沈默終於鬆了口氣,一臉不舍道:「什麼時候走?」
「跟大人辭別了就出發。」毛海峰也不舍道。
「我給你踐行。」沈默沉聲道,便命人擺酒,將毛海峰管了個酒足飯飽,再捎上給王直的禮物,就送他滾蛋了。
望著那消失在遠處的大船,沈默長舒口氣,便坐在岸邊,享受著清新濕潤的江風,靜靜的閉目養神。到今天他才敢回頭看看……開埠之路走得太難了,也太累了,從當年聯絡唐順之與譚綸次第上書,請開開海禁;到朝堂上與李默等人唇槍舌劍,壓倒反對的聲音;再到與海商集團的殊死搏鬥,又到與王直的爾虞我詐,還有籌建匯聯票號、四通車馬行、證券交易所、平準拍賣行……一步步走到今天,可謂是步步艱辛,危若累卵,但終究是聯合起了所有能整合的力量,將一座座大山搬掉,終於到了可以開埠的一天。
微微自豪之外,沈默竟有些虛脫的感覺,他心中突然浮起一個念頭……只不過開個埠而已,便如此費盡周折,幾乎把我所有的人脈都用上,全部的才智都調動起來,才堪堪能夠達成。而且可以預見,日後定然有許多困難考驗,在等著年輕的市舶司,還需他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不甘失敗者的挑戰。
『這應該是我的極限了吧?』沈默輕聲對自己:『僅僅一個市舶司,便讓我發揮到了極限,至於更大的責任,我恐怕是有心無力了……至少目前是這樣的。』想到這,他不由輕嘆一聲道:「看來不能太著急,得發揚愚公移山的精神,讓兒子、孫子,繼承老子我的事業,幹嘛要一個人擔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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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擔著什麼?」王用汲笑眯眯的出現在沈默身後道:「大人。」他已經加入了瓊林社,在感情上與沈默近了許多,沒人的時候也會開開玩笑了。
「潤蓮兄,來,陪我坐會兒。」沈默也不回頭道。
王用汲坐在他身邊,輕聲問道:「大人在想什麼呢?」
沈默沉默一小會兒,低聲說道:「我在感嘆,做事難啊!你想,咱們開埠費了多少周折啊。」
王用汲認同的點頭道:「這個世道,想要做點實事,確實是千難萬難。」
「還有沒有更難的了?」沈默笑問道。
「更難的?」王用汲琢磨一會兒道:「有句俗語道:『一樣米養百種人,做事容易做人難』,也許做個大家都認可的人,才是最難的。」